赛前,口寨村足球队队员一起热身加油。
口寨村自发组织了近千人的啦啦队,赛前,啦啦队进场为球队助威。
在全网流量中,聚焦在球队和球员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多。在竞技体育的世界里,夺冠是目标。但人生不总在体育场上,走出球场,脱下球服后,日复一日才是生活的真实。我们采访了“村超”参赛队伍中的口寨村足球队,相比球场上的闪耀,也许球员们回归平凡的生活,更能给我们启示。
文/片 记者 郭春雨 李岩松
不专业的球场
这实在是一块很寒酸的球场:就在口寨村小学的操场上。
两个历经风霜的篮球架佝偻在水泥地上,缺了一块的篮板,像是豁牙的老人。球场的一面没有围墙,连着农户的蔬菜大棚。
这对球员是个挑战——角度稍不准确,球就会踢到大棚旁边,得下到深沟里,才能把球捡回来。
“能有这块场地踢球,已经很好了。”口寨村足球队教练组组长杨兵笑眯眯地说,“我们小时候就在这上学,长大了还在这踢球。有的村还没我们这么好的场地呢。”
从这块小小的球场上走出去,口寨村球队目前在贵州榕江县“村超”参赛的20支村级球队中,积分排名第四,踢赢了四场球赛,得了8只系着红绳的猪脚。
口寨村足球队成立于2010年。因为热爱足球、有责任心,村里组织球队的事,就落在了杨兵身上。他目前在县城的银行上班,有固定的休息时间。
足球在村里有很深的群众基础,平时过年放假,球赛能从大年初一持续到大年初六。只要振臂一呼,村里不缺球员。
球队目前的主力球员有34位,有农民、工人、送水小哥、退伍军人、司机、学生、小卖部老板……大家平时都忙于工作,能聚在一起的时候少之又少。
杨兵最开始接触足球,是2001年。那一年也是很多中国球迷难忘的一年。中国队以一比零的成绩击败阿曼队,进入韩日世界杯决赛圈,即便不是球迷,也为之振奋和欢呼。
也正是在这一年,杨兵喜欢上了足球。几个孩子凑钱买一个足球,就能兴高采烈地踢上一个暑假。至于球鞋,更不需要讲究。专业点的,穿八块钱一双的布球鞋。不专业的穿布鞋、凉鞋甚至光脚都能玩一场。
大山里的足球基因
从某种意义上说,喜欢上足球的乡村孩子,能够遇到热爱运动的土壤,是一种幸运。
即便在贵州省内,从经济上讲,榕江县也算不上一个富裕县。这里曾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2020年底实现了脱贫摘帽,成为国家乡村振兴重点帮扶县。 没有高端球鞋、没有专业球场,甚至没有教练,在城市的孩子参加各种足球培训的时候,榕江县的村寨却刮起了“足球旋风”,孩子们凭着兴趣,在大山里奔跑。
作为全国县域足球典型县,榕江的足球传统,最早可追溯到上世纪40年代。榕江县政府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榕江县的足球起源有据可查。据1999年出版的《榕江县志》记载,抗日战争时期,广西大学迁入榕江,也将足球运动传入榕江。
上世纪90年代,村民在县城河边的草地上,“自制”了一个简易的露天足球场,见证了最早的几届“村超”。最热闹的那一年,有15支球队参赛,场边围满了观众。上世纪90年代至今,这样的足球赛在榕江一直没间断过。
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对足球的热爱有了可寄托、可挥洒的空间。杨愉航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喜欢上足球的。他是中前场多面手,主打左边前锋,基本功扎实,盘带灵活,是绝对主力。
这个24岁的小伙,在队伍里特别扎眼:头发烫过,头顶染了黄色,整整齐齐梳上去,这是曾在世界杯期间特别流行的“内马尔发型”。
“2014年巴西世界杯,那会儿我上中学,跟着同学一起看球,一下子就上瘾了。”杨愉航说,“看他们踢球,简直是一种享受。”
2014年,也是球星内马尔首次参加世界杯。“我喜欢内马尔,喜欢他的技术,也喜欢他的性格,特别喜欢他对足球的那种追求。” 杨愉航说,喜欢上足球后就一发不可收,除了上课,基本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踢球。他是有天分的,虽然15岁才开始踢球,但很快进入校队,还曾获得州九运会冠军,贵州省阳光大赛亚军、三级联赛季军。大学时也是校队队长,曾获得省第八名的好成绩。
“没有机会当专业球员。”杨愉航笑着说,“专业球员需要从小培养,那是要花很多钱的。我没有那种机会。”
大学毕业后,杨愉航从事了人事类工作。在贵阳呆了两年后,因为工作可以通过网上操作,杨愉航就回到了家乡口寨,也是为数不多能长住村里的年轻人之一。为了补贴家用,杨愉航平时就在村里卖水、送水。
回到老家最大的好处,不仅可以陪伴家人,还有人一起踢球。只要是周末,杨兵等队员都能赶回来踢一场球赛。
“跑一跑,大汗淋漓的,特别痛快。”杨愉航说,这也是他喜欢留在家乡的重要原因。
每个球员都有职业梦。现在“村超”火了,球队和球员们也被更多人看见,有没有机会转行从事与足球相关的工作?
“哪有那么容易。现在生活就挺好的,我喜欢在家,还能踢球,这已经很好了。”在“村超”比赛期间,杨愉航加大了训练强度。不过在训练间隙,接到要水的电话,还是得抽空送一趟水。
对杨愉航来说,今年是个好年份,不光是“村超”火了,他还准备结婚。未婚妻对足球不太感兴趣,却喜欢看他踢球。两人计划着,以后有了宝宝,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孩子喜欢,肯定送孩子去足球学校,“不管花多少钱,都让孩子去踢球。”
不是钱的事
但也跟钱有关
球队比赛的钱来之不易。口寨是山村,村民不富裕。但一说到给球队捐钱,村民们都很有热情,从几岁的娃娃到90多岁的老人,从几块钱到百块千块,全凭自愿。
村民的钱要省着用,球队就显得有点“抠抠搜搜”。有时两个村约一场友谊赛,集资500块钱买水、奖牌等,踢完了还能退回去200多块。
不过,球队只是“抠搜”,可不是没钱。就像此次“村超”火了以后,也有一些外地企业和公司找过来,想要冠名权或赞助,但都被队员一致拒绝——球队是村里的球队,踢球是村里的荣誉,这不是钱的事。
球队只接受自己村里的捐款。“村超”火爆全网后,村里走出去的企业家们也都纷纷捐款,有个开建筑公司的老大哥,一次“豪掷”3000块,用于购买球衣,也就获得了在球衣上冠名的“特权”。此次代表村里比赛,口寨村球队前所未有地“阔绰”,球队的领队杨淮彰高兴地说,球队账面上已经有了五六万元,足够此次比赛的后勤保障。
还有村民要捐款,球队一致拒绝,说够用了。
全村的奖励
不管有没有比赛,日子都是正常往前过着。
6月18日晚上,口寨村足球队对阵车江二村足球队。球员们早上集合训练,有球员没吃早饭,就来杨淮彰的早餐店吃一碗粉。
脱下球服,杨淮彰是个顶好的做粉师傅。炉灶里添两把火,杨淮彰系着围裙,米粉是成品,只需要烫煮一下就能出锅。加上牛肉、糊辣椒、折耳根等各种食材,一碗正宗的榕江牛肉粉就出锅了。停下电动车,王罗平坐下一边吃粉,一边跟杨淮彰聊着晚上的比赛。
“等会儿再去踢一场。天太热了,上午再练一会。”王罗平擦擦汗,接过杨淮彰递过来的西瓜。
“杨兵拷贝了车江二村足球队上一次的比赛视频,等会大家研究一下。”杨淮彰说,“这是山地上种的西瓜,特别甜。”
36岁的王罗平是村队的“老将”,因为耐力好,跑得快,被队友称为“铁肺”。他是真心爱足球,因为年龄渐长,为了保持体形和体力,基本上每天都要跑8公里,这次“村超”,几乎每一场都看,研究对手的技术和特点。
脱下球服,王罗平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挖掘机师傅,在他这里,巨大的铲斗顺从得像是人的手臂,拆楼、吊装、挖沟作业,干活又快又好。
为了参加“村超”,王罗平一口气请了半个月的长假。老板也是球迷,“村超”火了,老板痛快地批了假期。请假半个月,对王罗平来说,算是破天荒的一次“放纵”——在此之前,只要项目有活儿,他能连续不眠不休抢工期。
“媳妇也知道,这么多年了,我就这一个爱好。这次请假踢球,她也支持我。”“村超”比赛越来越激烈胶着,全国不少观众赶到榕江县,这个阵势王罗平也没见过。从山呼海啸的球场,回到村里水泥地的练习场,再回到工作的挖掘机作业现场,场景的转换,也让他有点“穿越”的感觉。
不过,一边是生活,一边是热爱,王罗平总能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上班时就好好工作,踢球时就好好踢球。”
杨淮彰是球队里的“大管家”,负责球员的交通、吃饭以及各种杂事。虽然现在已经不上场踢球,但是因为热爱,球队里的琐碎活儿,他基本都担了。
杨淮彰当过理发师、销售员,辗转到过河南、山东、云南,25岁之前,杨淮彰的生活总是在流动。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喜欢着足球。他现在在村里开小卖部,也卖早餐,他喜欢研究足球,平时经常考虑的是“口寨村足球事业未来的发展”。他把自己定义为村里的“球探”。只要闲下来,他就去村里的小广场上“转悠”,细心留意着孩子们玩球的动作、控球能力。一旦发现不错的苗子,杨淮彰就会去找孩子的父母沟通,劝他们把孩子送去学习足球。
为了培养“下一代人才”,口寨村还成立了青训队,球队出钱给孩子们买衣服、买球鞋,只要是孩子适合踢球、家长同意,一切训练等都由村里的足球队负责。
这次“村超”的全网爆火,让寨里的孩子们进一步参与了足球运动,也让很多舍不得孩子踢球的家长,对足球有了新认识。杨淮彰觉得这是最好的事——他们这一代人,要生活,已经出不了“球星”。下一代孩子们,会是足球未来的希望。“万一我能从村里挖掘出一个‘村梅西’呢?”杨淮彰说。
眼下“村超”还在继续,口寨村足球队有比“培养下一个梅西”更重要的事——努力踢每场球。
没有一支队伍不想夺冠——不仅是荣誉,冠军奖励是一头小黄牛。队员们寻思着,等小黄牛养大,加上豆腐和配菜,全寨的乡亲们就能聚在一起吃一顿牛肉火锅,因为这份奖品,是全村人一起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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