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火枪
元代火铳
□张漱耳
非常情况下的“升迁”
陈规(1072-1141),字元则,安丘人,于靖康元年(1126)任安陆县令。懂点历史的都知道,这年号可非同一般,史称“靖康之难”或“靖康之耻”,是裂变两宋、充满血泪的标记。
遥想当年,北方金人兵分两路,挥师南下,一路烟尘。当兵临汴京城下,那位艺术很牛、却只能当顺风皇帝的宋徽宗抗压能力极差,一遇逆境立马歇菜,将大位急急传给太子宋钦宗,欲脱干系。然汴京沦陷,二帝都难逃脱,被掳到金国,一个封“昏德公”、一个封“重昏侯”,极尽各种侮辱,至死未能回到故土。一同被掳的数千嫔妃,如同商品一般明码标价,被任意蹂躏……
靖康之难宣告了北宋灭亡,大宋江山支离破碎,满目疮痍。但日子还得过下去。次年,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于应天府继承大宋皇位,为了延续下去,迁都临安,史称南宋。无数大宋子民流离失所,迁徙追随,开始了与金朝、蒙古长期对峙,一片风雨飘摇。
这样的历史背景下,陈规出乎意料走马上任德安知府。为什么这么说呢?
北宋时的安陆县隶属德安府,府治就是今天的湖北安陆市,安陆县在其西北五十余里。听到金军来犯,陈规出于义愤,组织本县一队人马,前去迎敌。结果走到半路被人破坏无法前行,只好原路折回。当经过德安府的时候,老百姓却把他拦了下来,怎么也不让离开,许多人甚至给陈县令下跪。原来,德安府出现了非常情况。
众所周知,大宋重文治轻武治。国家正规军不是强行征兵,而是募兵。还仅有两支正规军。一为保卫皇城的禁军,一为各州府的厢军。组成人员令人脑洞大开:凡是犯了罪的才发配军队,被称贼配军。
你能指望这样的军队保家卫国?所以,当金兵大兵压境时,这些乌合之众最先叛变动摇。在靖康二年(1127),当金国南下杀死镇海节度使刘延庆,刘麾下的贼配军祝进、王在等各自裹挟军队化为叛贼,趁北宋国难之际大肆劫掠。是年正月十五,王在率马、步军共计5000余人围攻德安府。
德安府的大小官员根本不管城中百姓,早已逃之夭夭。知府李公济虽然返回了城中,可不是安定民心,而是收拾财产后同样弃官而逃。没有了知府,顿时陷入恐慌。见了县令陈规,纷纷求他留下主持德安府的日常。
陈规说,这不符合程序啊,我得往西当我的县令去。
德安的有识之士劝他:大人不是抗金吗?德安府可是金军南下的必经之地,也算是安陆小县的前线,德安不能有失啊。现在这么个情况,朝廷哪还能派出人来,再说谁敢来啊!为了百姓,也为了给大宋续个命,您就担起来吧。总之话里话外就这么个意思,特殊情况,您留下在德安阻击住金兵,往小里说,您那安陆县才能平安；往大里说,大宋有望保住半壁江山不被灭绝。您不能等朝廷的任命,来不及,过后您肯定转正。
就这样,陈规成了百姓拥戴的而没有朝廷任命书的知府。
力战叛军保德安
陈规接手后,主要敌人金兵暂时未至,战胜和清除叛军成为当务之急。
对手人多势众,兵卒大都犯过罪,是些亡命徒、狠角色。对此强悍之敌,陈规只能依靠加强防御和组织弓箭手阻击攻城。王在一边组织叛军在城下同守军互射,一边忙着打造云梯准备攻城。德安有八个城门门楼和瓮城,瓮城高约5米,城外以涢水作护城河。城墙上有城堞1838个,每隔一定距离设置马面,城角设有角楼用于瞭望观察敌情。没有得力的器械也不好攻。
正月十八,王在用松柏大木打造了50多架云梯,同时收集了柴草、树枝,准备焚烧城门。但城外有壕沟(亦称护城河),必须先用土块、尸体等填补壕沟,方能用云梯攻城。
陈规指挥守城兵卒用弓弩发火箭焚烧柴草、树枝；他还发动百姓上阵运来石块杀伤敌人。挂靠城墙的云梯很难推翻,陈规传令先杀伤上梯子的士兵,打退对方之后,再用绳索将人顺着城墙吊下去损毁云梯。
王在出师不利,又不甘心失败,打造了保护士卒免遭弓箭伤害的“鹅车”“洞子”,以及“对楼”(即与城墙一般高,能运送士兵到城墙上的活动木竹楼)。守城士兵就用叉竿、长竹竿等顶撞云梯,将其推翻,再用石块砸,又抵挡住了叛军进攻。
王在进攻数日,无功而返。而这时(正月三十),另一股贼人党中6000人马也来了德安,两下如果合兵,守城将更加艰难。
陈规不是墨守成规的人,思路比较开阔,他估计王在半月攻城无果后,信心必定受挫,可以试着怀柔劝降了。别看陈县令平时不混圈子,没什么社交,不会善于言谈拍人马屁,可在熟悉的领域也会舌灿莲花,居然劝说成功,让王在率先放弃了德安。
只剩下党中独自攻城就好办了。陈规意识到,一再被动防守,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天粮草殆尽,城池就会攻破,于是针对党中刚到,立足未稳,适时谋划了主动出击。二月初四,他把城中守军分成四队,先令一、三队趁敌不备出击。叛军万万没料到,守城的孤军还敢主动出击,猝不及防大败。更没想到,得胜的一、三队回到城中,又联合二、四队再次杀出去,彻底击退了贼人。
火枪一放占上风
好景不长(北宋灭后就没有好景)。时距德安不远的襄阳乱作一团,几次易手后,建炎三年(1129)由巨盗桑仲占据,包括京西路各城。此时桑仲牛气冲天,不愿向体制靠拢,试图割据一方,打出一片天下。但从绍兴二年(1132)起,他又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接受朝廷诏令,调转了枪头,陆续为大宋收复了部分州郡。不料在金兵大举南下时刻,又一次起了叛心。三月他在郢州调兵时,部下霍明将他暗杀,只身逃来德安,归顺朝廷。
不想这给德安引来杀身之祸。桑仲余党李横领襄阳府、邓、随、郢州所管军马5000余,以为桑仲报仇之名,兵临德安城下。李横行伍出身,豪横霸气。为攻下德安,他配备了非常厉害的攻城武器。陈规的战力完全处于劣势。幸亏他在先前的两拨叛军撤退后,马不停蹄对城池做了改造。使得李横首攻告负。
德安城地势是北部、东部水系发达,南部有山做屏障,不便于大规模布置兵力攻城,却有利于叛军四面围攻。同时德安城因受地势所限,较为狭小,周长仅7里,城墙土质,高接近8米,城基厚10米,顶宽5米。在这个基础上,陈规以非凡的军事见识改建了德安城。
城墙的东北角向内凹陷,是陈规有意为之。因为德安东北地势相对平坦,便于敌军架设投石机,陈规认为如果城角过于突出,容易受到东侧和北侧的双重打击,反而更容易受破坏,因此将城墙凹入。这样一来,敌人如果想要用投石机攻击城墙,必须向城池靠近,就会进入城内投石机的射程之内。另外也自然形成一个夹角,强行攻城的敌军会受到两侧的交叉火力攻击,势必增加损失。
这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李横架设投石机飞打守城官兵。李横首败后,正大兴土木,建造木质长桥,准备攻越护城河。你可以想象,一旦敌人攻击全部八个城门,左右架起云梯,几千人像蚂蚁一样乌泱乌泱往城墙上爬,那是什么阵势?换了别人,吓也吓死了。陈规临危不惧,命人在城头建设木棚,里面用大木支撑,飞石砸下时破坏力大减,只要战前准备充分,可以随时毁坏随时修复,士兵死伤就很小。陈规又在城内架设投石机,专用土弹,打出去后敌人无法回收,且重量更轻,飞得更远,打死打伤许多敌军投石手。
如此交手月余,各有死伤,陈规也不敢出城作战,只能严防死守,谁都没有占到上风,陷入了僵持阶段。
陈规清楚,时间越久,攻城方越能打造出更厉害、复杂的器械。同样,作为防守的一方,也必须有先进的“杀手锏”才能出奇制胜。
陈县令从小有个癖好,喜欢研读兵书,尤对器物制造感兴趣。针对以弓箭手和投石机早晚对付不了强盗攻城的现实,他一门心思钻研出新武器来制衡叛军。
他在前人发明火药的基础上,设计出了最为原始的竹质直筒火枪(时称管状火器)。它是用打通了的竹管当枪管,不配备子弹或类似物,使用前,先把火药装在竹管内,交战时从后端点火,靠燃烧的火药喷出几丈远烧伤敌人,或摧毁攻城工具。与其说是“火枪”,不如说是“喷火枪”,其工作原理和年节庆典时燃放的烟花十分类似。
不管怎么说,这就是世界军事史上最早的简易火枪。试验成功后,陈规组建了一支特别的军队。这军队的确与众不同,三人一组,一人拿“火枪”,一人点火,还有一人负责装药,共计63人。这种火枪喷射出来的是扇面形的,能大范围伤害敌军。冷兵器时代啊,一旦拥有它,你会想象出啥样的景象吗?
正当叛军用沙石填平壕沟,一窝蜂地拥来城墙时,管状火器“现身”了:它居高临下,对着冲上来的叛军喷射出了一道道火龙,有的喷火达数丈。叛军哪见过这阵势,瞬间被惊呆,被打得找不到北,长桥也被烧毁,只得落荒而逃。没过几天,吃了大亏的李横考虑来考虑去,起兵绕开了德安。
德安的百姓欢欣鼓舞,南宋新政权忙不迭地予以表彰,确认此地就由陈知府领衔,打造新南宋桥头堡。
协守顺昌成为守城专家
火枪的发明应用是陈规人生的顶点。此后,凭借世界上最早的管制火器——竹竿火枪,陈规不仅自己守卫战略要地六年不破,还在顺昌协助刘琦一守一攻,大破金兀术(完颜宗弼),为保卫宋室立下汗马功劳。
那是绍兴十五年(1140)。刘琦镇守的顺昌府(今安徽阜阳)以两万兵力对金兀术十万大军,不惧怕是假的,否则他就不报告请求增援了。朝廷派来了兵,还派来了守城大将陈规。战后证明,一个陈规足能抵挡十万兵。
陈规和金兵几乎同时到来。一到顺昌,陈规首先建议:趁金兵立足未稳,夜袭金营,果然取得大胜,消耗了金兵部分有生力量。
金兀术恼羞成怒,率三万人逼近城下,陈规、刘琦用疑兵计,令大开城门。金军尚在犹豫时,城上突然万弩齐发,不得已撤退。宋军趁其败退之际掩杀,痛打落水狗,又灭敌数千于护城河中。后来金兀术再次率重兵攻城,又败于被陈规对传统城防技术的改良。
以前城墙的女墙每两米一垛口,成山字形,优点便于瞭望射界开阔,但是面对投石机攻击,被弹面过大,齿垛也容易被击毁,伤及士兵。陈规主张在不改变高度的前提下,将其改为平头女墙,墙上孔口呈品字形排列。如此面对飞石不易被击毁,同时由于没有缺口,攻城士兵必须翻越这道两米高的土墙,品字形的孔口意味着怎么爬都会被火枪打中。令金兵无可奈何。
陈规也由此留名青史。除了火枪,他还结合自己的军事思想和实战经验写出了《攻守方略》四卷,这也是中国第一部真正的军事防御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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