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山
近年来,王玉珏把现代生活背景下的“底层叙事”作为他的文学园地一路开垦下去,并不断深耕细作、往生活的深处掘进,形成了有别于其他作家、独立一体的文学面貌。他深潜生活底层,洞幽烛微,发现、关怀、塑造了一组生活中的平凡“小人物”群像,在街头巷闾之间,在“人间烟火”深处,在惆怅的生活镜像中播种光明和希望,给予他所观照的对象以“仰望天空”的勇气,从而使他们坚守善良,悲喜自渡,于是就有了《生火》《月亮之上》《晚露十三》《妹妹的明信片》《人字梯》《夜奔》等一干小说。
在接受王玉珏中篇小说《瞳距》(刊于2024年《收获》第1期)对当下时代的评价与关怀之前,不妨引入一个语汇——间界。“间界”描述了一种错位的空间状态:既不在中间,也不在边界,它指涉一种空间与边界的模糊性。在矛盾交织、难以两全、进退无据的尴尬状态中,取舍人生价值,跨越“间界”所带来的困惑,还原生活的本源意义,尤其弥足珍贵。于是,“间界”与“瞳距”在他的小说中达成了共识:一切脱离生活逻辑的向往、超越现实的幻觉,既是生活之痛,同时,也是照耀着“小人物”们一路向前的一束亮光。
在《瞳距》中,验光师尹芳毫无准备地嫁给了院士武静国,一个极其普通的青年女性与院士之间的距离,很容易产生“瞳距”和间界,间界的混沌和“瞳距”的清晰,以及他们之间固化下来的差距,都深刻地影响着在同一界面生活的展开。尹芳的慌张和清醒,武静国的含糊和游离,使人物故事向着各自的本源出发,最终让位于生活逻辑,回到现实的轨道上。武静国选择了电视台文艺频道的“当家花旦”门当户对,尹芳回到小县城自主呼吸,这一结局,看似是两人清醒之后的自我优化,实则是社会规则深度干预的结果。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社会属性和生活立场,任何超越,都将付出巨大的代价。一个小县城的验光师、在家庭中感受不到温暖的尹芳,突然间闯入北京,成了院士夫人。“一个配眼镜的,居然嫁给了院士,简直太荒谬了,太天方夜谭了”,这种毫无缘由的跨越,让尹芳猝不及防,因此恍惚,因此慌乱,因此焦虑,他们的爱情生活一路颤颤巍巍跌跌撞撞,是社会“身份”的使然,也是尹芳难以融入新圈层的必然。也许尹芳不能解释“间界”的实际意义,但她确实领略着“间界”带给自己的那持久的困惑。
在尹芳和武静国为期三年的婚姻关系中,尹芳的清醒,反倒让她失去了经营婚姻的勇气,当武静国外遇“佟丽娅”的时候,尹芳“并不觉得特别意外,原本人家才是一路的,才子佳人,天造地设,般配”。尹芳对自己的婚姻对象有着清晰的认知,“货车司机、厨师、业务员、快递小哥、物业楼管,还有些小打小闹的工厂老板”。中国人对婚姻的认识以及定义历来就是“门当户对”,只有如此,生活才会像人们所期望的那般横平竖直、相安无事,一旦有了巨大的落差,生活就会出现断崖。
当武静国提出离婚,尹芳居然睡了“一个猝不及防的好觉”,“如果没有武静国,她的生活一定还像过去一样,好端端地在自己的轨道上”,尹芳一身伤痛地选择了离开,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获得了解放,她适合于普通和平凡,适合于小县城,适合于长期盛放心灵和肉体的生命原乡。因为尹芳知道,真正的生活不是寄生,也不是攀附缠绕,更不是牺牲自尊博取同情。尹芳的清醒、自我、干净是所有尹芳一样的“小人物”共有的精神支撑。王玉珏善于在“小人物”身上用笔用墨,给予他们心灵关怀和心理建设,因而,他所塑造的人物无不血肉鲜活,至情至性,形象丰满。
在故事讲述层面上,《瞳距》也可谓颇具匠心。小说以尹芳的弟弟尹翔投湖自杀作为发端,并以此为主线结构故事。如同剥一只百合,王玉珏冷静地、不疾不徐地一瓣一瓣将其盛放在面前的果盘里,淡淡的苦味在指间缠绕,这是他一贯的叙事风格,也是他经营小说的独到之处。尹芳清醒自知,在婚姻即将解体的时候,仍然不亢不卑洁身自好;弟弟尹翔原本像姐姐一样安于现状,并努力讨生活,然而当跟自己一样普通的尹芳嫁给了院士,嫁给了“一颗冉冉升起的学界新星”,自己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乱了。“这是个盛产奇迹的时代,一切皆有可能”,在尹芳“麻雀变凤凰”的魅惑下,尹翔开始试图超越“间界”的束缚,大胆追求“海市参盟”女老板曹明明,企及一夜之间像尹芳一样跨越圈层,过上向往中的生活。为此,他不惜抛弃“跟他们家一样也是农村的”前女友,甚至以“输精管结扎”信誓旦旦向对方表忠心。其实,尹翔就像姐姐尹芳一样,清晰地知道自己的身份,清晰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他说现在最羡慕的就是我们了,门当户对,踏踏实实地过小日子,可惜回不去了。”生活不是迷药,尹翔的追求是虚妄的,生活还给他的必定是虚妄地结束。
清华大学严飞教授说,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理想、自由还是欲望?我们是否可以一边努力向上,一边实现真实的自我?又是否可以救赎心灵,找到人性的本真,从而减轻牢笼的痛苦,达到人生的彼岸呢?王玉珏的小说《瞳距》很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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