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华
白面馒头、白面饺子是当下餐桌上再普通不过的食物,可是在我小的时候,遑论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就是一块冰凉的白面馒头,也是让人垂涎的美味。好多与白面相关的人和事儿,深深镌刻在记忆深处,想起来,感慨不已。
铁凝在文章中写过这样一段话:贫瘠的土地和多而无用的石头使这里的百姓年复一年在困顿中平静地守着日子,没有发现他们四周那奇妙峻美的大山是多么诱人,也没有发现一只鸡和一斤挂面的价值区别——这里无法耕种小麦,白面被认为是至高无上的。
彼时,我们那里倒是种植小麦,但贫瘠的土地同样使得生活困顿,白面也同样被认为是至高无上的。
清楚记得,只有大年三十晚上年夜饭的饺子才是白面饺子。这一顿,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可以敞开了吃纯白面的饺子。这里姑且不论饺子是什么馅、馅的味道如何,单单是可以美美吃一顿白面皮的饺子,就足以让人无比神往。大年初一中午的饺子就只能用黑一些、粗拉一些的面粉制作饺子皮了,偶尔掺杂几只用纯白面制作饺子皮的饺子,便引来孩子们疯狂争抢。
读小学的时候,学习成绩不错,是村子同龄孩子里面的佼佼者,串门或走亲戚的时候,常常被叔伯和姑舅们教诲:好好出息,等长大了考出去成了公家人,就可以一天三顿吃白面馒头。顿顿吃白面馒头,想想就是让人兴奋的目标,努力学习的动力中不乏有对顿顿有白面馒头吃的美好憧憬。只是后来江郎才尽,没有成为“公家人”,但顿顿有白面馒头吃的目标,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实现了。
年三十祭祖,我们小孩子乐此不疲。家族的祖坟在一条河的对岸,要绕道走好远才能到达。那个时候没有汽车,自行车也没有,这么远的路全靠步行,中途要休息好几次。孩子们这么愉快地接受祭祖任务,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祭祖完毕后可以被允准吃一个供品小馒头。小馒头是专门制作用来上坟的,状如鸡蛋大小,做好后放在院子里冻成冰坨(便于存放)。归途中休息的时候,我和哥哥便每人一个,一小口一小口美滋滋地啃食。同家族的叔伯兄弟,常常不顾大人的嘱咐,意犹未尽再吃上一个,甚至有一次竟然吃光了所有的小馒头。那一次,我和哥哥被他们感染,也再次把手伸进包里,试图每人再吃一个。但想起奶奶嘱咐的“每人只能吃一个,别的还有用处”的话,最终又把手慢慢缩了回来。
再有可能吃到白面馒头或饺子的场合就是来客。家里来了客人,奶奶会想方设法张罗几个小菜,爷爷拿出用粮食从村里供销社代销处换来的“地瓜干散装酒”,热情招待客人。主食多是包饺子,这是招待客人的最高规格,也是主人热情待客的最好诠释。包饺子用的白面,常常是从邻居家里借来的。来了客人,奶奶就打发我去隔壁四奶奶家借面。四奶奶家整劳力多,日子过得好些,家里经常存有白面。借面的时候从来不用称分量,通常是用一个盆子或小箢子装满,下次再用同样的容器还回去。还的时候,奶奶都会把面粉压实一些,这样会比借的时候多出一点,还会捎带些小点心给四奶奶。白面和小点心可都是稀罕物啊!我常常心里不舍嘴上嘟囔。奶奶此时会一改平日里的温柔,正色相告:人家借给白面是大情面,不能负了人家的情分,更不能少给人家。
东沟的杜姓大娘家的老五和我同龄同班,我们每天结伴上学。有天中午刚到她家,大娘正从大锅里捞取招待客人的水饺。水饺本来就不多,刚够应付客人的。见我们俩垂涎欲滴,大娘犹豫了一下,硬是从盘子里匀出六个,分给我和她家老五每人三个,叮嘱我们赶紧躲到柴房里吃。还没等走到柴房,我们手里的三个水饺已然下肚。回首看时,大娘也正无奈而又心酸地看着我们。见碗里早已空空如也,只好舀了碗饺子汤给我们喝。三只饺子的故事,让我记了一辈子。每次吃饺子的时候,都会想起来念叨一遍。
还有一件与馒头有关的糗事。有一年秋天,父亲带着学生帮助生产队捡拾花生果。中午生产队管饭,每人一个大白面馒头。母亲去世后,我经常跟着父亲和学生们一起玩耍,所以那天我也分得一个。拿到白面馒头,我迫不及待跑回家想和奶奶分享。没想到奶奶却让我放下馒头,立马再赶回去。虽然很不解,但拗不过奶奶,我只好又跑回去了。正在吃饭的队长见到我,猛然拍了一下脑瓜,自责地嘟囔:坏了,忘记给孩子拿馒头了。言毕,匆匆又塞给我一个馒头……长大些,我才渐渐懂了奶奶“多得一个馒头”的用心和队长“记性不好多给了一个馒头”的用意,心里也不再鄙夷奶奶的“贪心”和队长的“粗心”。
没有白面、没有白面馒头、没有白面饺子的日子早已远去,在记忆中变得很不真实。但这些跟白面有关的点点滴滴、丝丝缕缕的情愫,却像一个结,结结实实地系在心间。
(本文作者系媒体从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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