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泉之院
2024年07月0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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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瑞桓

  小时候住在珍珠泉院里时,院子的红大门平日里常常是关闭的,工作人员和住家进出都是走大门上套着的小门,只有开大会或有车辆出入时,大门才敞开。所以,那时的珍珠泉对于大多数济南人来讲,都是只闻其大名难见其真容。也正是由于这种半封闭的状态,使得那时的珍珠泉也确实有些与一般公园不太一样的地方。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珍珠泉中,建筑物是很少的,除了一座清代巡抚大殿和一处二进的海棠园,再就是一个大礼堂和三座红砖小楼以及零星的几处平房,所以偌大一个园子,就是水与植被和动物的天堂。清澈见底的泉池中,一串串水珠永不间歇地汩汩冒出,一米多长的大鲤鱼,多到不可胜数,甚至有的得有两米以上。常有调皮胆大的男孩跳到水中骑鱼,弄出一幅珍珠泉版的年画——男童骑鱼图。但现实中,鱼可不像年画上那样抬头翘尾与孩童默契配合,它们会不停使劲摆动着大尾巴,坚定得要把骑它的孩子掀到水里去。而那些皮孩子为了不被甩下去,就死死抱住鱼的头。这样较量的最终结果往往是男孩子们的屁股被鱼尾扫出一道道血印,不得不败下阵来。大鲤鱼以无声的方式向人类骄傲的宣告:珍珠泉中的王者只能是我们。女孩则没这么大胆,最多就是翻过池塘的铁栅栏,用盆子或纱网捞虾。用盆子捞虾,确切地说应该叫扣虾,因为只有把盆子紧贴着池壁下滑,再突然一翻,藏在石缝里的虾才会被吸出来。现在想想一个八九岁且不会游泳的女孩,竟敢翻过一米多高的栅栏,在至少5米深的池塘边,仅靠一只手抓着栏杆干这活,胆量之大是难以置信的。
  记得,那时我妈常说:珍珠泉很神,从来没淹死过人。或许,珍珠泉确实是一方宝地,要不从金代开始就有显贵在这里建府邸做巡抚呢。康熙三次来济都驻跸在珍珠泉。乾隆来了一次,也像他爷爷一样在此下榻。虽有传播甚广的风流皇帝与大明湖畔夏雨荷一夜情的佳话,只是夏雨荷的故事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但这位年号寓意“天道昌隆”的“乾隆”,不仅给珍珠泉留下了“济南多名泉,岳阴水所潴。其中孰巨擘,趵突与珍珠”的诗句,还御笔亲题了《戊辰上巳后一日题珍珠泉》。后来御笔被刻成御碑,从此乾隆这一真迹就一直矗立于珍珠泉池的东北角。小时候,碑是裸露着的,随便爬、随便摸,也常有人来拓片,所以碑总是黑乎乎的。1999年,驻在这里的山东省人大常委会为其修建了碑亭,后来又罩上玻璃,结束了御碑任风雨剥蚀的历史。清代光绪十二年到十七年在这里当过巡抚的张曜,还被百姓封为了“大王”,也即黄河水神。一方风水宝地,自然也就会多多少少带有些神秘色彩。
  这个“明珠百琲谁所穿”的奇泉之院,除了鲤鱼超大的奇观,还栖息着一种北方少有的大鸟——池鹭。这种鸟也叫红头鹭鸶,它们每年4月从南方飞来,只落户在珍珠泉。它们的巢穴,就坐落在我家门口那几棵上百年的大树上。白天它们出去觅食,夜间归巢,常听到它们落下时发出的巨大声响。说是外出觅食,但会不会是晚上趁池边没人时,捕池中鲜美的鲤鱼饱腹呢?
  珍珠泉中的鱼实在太多了。民国时期山东省府主席韩复榘的次子韩子华在《一代枭雄韩复榘·故居杂忆》中就写道:“池成正方形,四周以铁栏,水深一丈余,清澈见底,池内数百条大鱼”,可见珍珠泉的鱼多、鱼大是有历史的了。那时食堂也会偶尔做一次珍珠泉的大鲤鱼,一条鱼整着做,又粗又长,每家买一小骨碌就够吃了。清凉泉水中自然长大的鱼,那肉质之鲜美迄今回味仍会垂涎。韩子华是1930年—1937年间住在珍珠泉的,他也有在池边抓小虾的经历,但不知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翻过栅栏摸虾?
  传说毕竟是传说,珍珠泉的神秘更多的是与它自明代以来就是官府和政府驻地有关。这样的地方,在历史的动荡中自然会有些不一样的经历。珍珠泉大院作为明代的德藩故宫——德王府,在明末被清兵焚毁是在劫难逃的;1937年冬,日军大举进攻济南,时任山东主席的韩复榘弃城逃离前,下令一把大火烧毁了院内大部分建筑。这一次次浩劫记述了珍珠泉与一般公园不一样的过往。上世纪70年代,珍珠泉泉池做过一次清理,出于小孩的好奇,我那时总以为会发现涌泉的秘密。可抽干水的池子底只有泥沙,没发现通往地下龙宫的通道。但清理泥沙时却挖出了一些锈蚀了的枪。这些武器是哪个时代的,我当时不得而知。珍珠泉清代做过巡抚,辛亥革命后做过督府,国民革命军第二次北伐时做过蒋介石北伐军司令部,解放战争时做过解放军的临时战伤医院,所以泉池里有武器也就算不上什么神秘的事。
  在这个大院里,除了传说和历史的奇诡,还有一个我自己的小秘密。巡抚大堂一度是被用作大会餐厅的,餐厅后面有条河,餐厅的“下水”从一个很小的口流入河水中。可供几百人吃饭的地方,“下水”自然很丰盛。上学时拿一个小篮子,里面压上块石头,用绳子放在出水口的下方,放学时就会收获满满一篮子小草鱼。把这些小鱼剁碎了喂鸡,母鸡多产蛋、公鸡更威武。我喂的大公鸡不仅别家的公鸡怕,连院里的小孩也怕,它尽职尽责地守护着属于它的母鸡们。奇怪的是,有一天它莫名其妙地死了。要说是瘟鸡,可别的鸡并没死;要说有人下毒,觉得也不至于,那时住在院子里的人很少,而且都是机关的工作人员。所以这鸡的死也姑且可算是个大院里的神秘事件吧!因为珍珠泉院里有很多动物,被蛇或别的什么动物毒死也说不定。但院里的动物除了鸟以外似乎都很隐蔽,只有大雪过后,看雪泥鸿爪才知道,昨夜曾有不止一种不知名的动物曾在家门外一游。
  现在的珍珠泉大院好多建筑都是在过去的林子里建的,很多动物肯定早已经搬迁了。我小时住的房子就在现在的珍珠泉宾馆所在地。为了建宾馆,家门口那两棵不知多少岁、天天为我跳皮筋当举绳者的老树也被砍伐了。还有我家的北窗边有一个很隐蔽的防空洞入口,口虽不大,却很幽深,四通八达,根本就没有尽头一样。一群孩子举着火把,在完全漆黑的防空洞中探秘,比现在娱乐型的迷宫可好玩、刺激多了。从现在开放了的人防商城看,珍珠泉的防空洞应该是和它们相通的,怪不得屡次探秘都没有走到过尽头。小时候感觉这地下建设比地面上的建筑还结实:宽阔的主干道,二侧都是像陕北窑洞一样的房间,全部是砖砌石灰墙,冬暖夏凉。
  经过近半世纪的变迁,如今的珍珠泉早已不是儿时的样子,但这个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带着那个时代的印记,刻进了我童年的基因里。如今搬到了佛惠山下,每每上山,对山上的一草一木依然是心生欢喜。这份对大自然的挚爱,是少儿情愫的延续。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无论遇到何种不易,只要到大自然中走一走,都会如饮甘饴。这份少儿时代珍珠泉水赐予我的快乐性格的神秘源泉,像珍珠泉中的“珍珠”生生不竭。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人不过是天地间的过客,愿上苍赐予泉城人的这份珍贵礼物——像珍珠一样的泉水,能永远不停地汩汩流淌,滋养这方土地和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父老乡亲。
  (本文作者系济南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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