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洪良
在我居住已历三十年之久的这座城市的一年四季之中,最喜欢的莫过于秋天和冬天了,或许因了老舍的名篇《济南的秋天》与《济南的冬天》吧。比如,在冬阳暖照的周末午后,捧一本喜欢的书,时而远眺沉思,时而捧读再三,甚至闭上眼睛想: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阳光,暖和安适地睡着,只等春风来把它们唤醒,这是不是个理想的境界?
诚哉斯言。读书如尘世变幻,点滴之间夺我心也!
想起年少时分。家境的贫困和生活的艰辛,哪有太多的读书心思,一心想着放了学去地里割草、帮大人干点活儿。但是直到有一天,从城里来的大个子语文老师从自己的柳条箱子里拿出一本一本的大部头,借给我们看时,才发现了一个美轮美奂的神奇世界。在乡下孩子眼里,那简直就是一个充满无穷诱惑与魔力无边的天地呀。老师还给我们提出了要求,看完一本,要把里面的好句子、好词语抄下来,看谁抄记得多。那时,为了得到老师的表扬,起早贪黑点灯熬油,记呀抄呀,一点也不觉得累。
学期终了,收获不期而至:读了好多本闲书(家里大人的说法),抄写了厚厚一大本好词好句,自己作文中被老师画的红曲线越来越多……至今还清楚记得,那时的功课作业不重,到小学毕业时,我已经囫囵吞枣地读完了《暴风骤雨》《野火春风斗古城》《林海雪原》《三国演义》《说岳全传》等等,好像还有一整套《静静的顿河》。得益于这种不可多得的阅读营养,我的一篇作文《我盼1985年》在县作文竞赛中获了一等奖,大个子老师竟激动得流了泪。
后来,上初中、上高中,虽然离开了大个子老师,但一直保持着联系。到考大学时,他竟然从乡下骑自行车五六十里路赶到县城,极力鼓动我报考省城大学中文系,说我是写作的料儿。
大学四年间印象最深的是学校门口那个旧书摊。那时大学学费虽说很低很低,但是买书却花去不少银子。经常舍不得去书店,而是专门到旧书摊上去“淘书”。那里的书虽说破旧点,但便宜得很。“淘书”是需要起大早的,好比今天城市里的“赶早市”,去晚了就会一无所获。也就是从那时起,改掉了我这“卧龙”爱睡懒觉的习惯。往往是睁眼一看窗外有些亮光了,便腾身而起,半梦半醒地穿衣下楼出门,冲向旧书摊。一到那里,总是瞪大了眼睛,边搜寻边急切地问留平头的摊主:“有啥新书没?箱子里还有吗?”如果看见了自己喜欢的,便眼疾手快,统统一股脑地抱在怀里,然后再一本一本地和摊主砍价儿,使尽浑身解数就为了一个心思:用最少的钱买最多最好的书。
书读得多了,下笔如有神,觉得有话可说,有话想说。刚开始时命中率还不行,到后来写了就差不多能发表。一篇一篇的所思所想所悟印到了报纸、杂志上,变成了铅字和稿费纷至沓来,物质和精神皆有所获。“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惟买书读书写文章也。”就这样,到大学毕业时,我床上床下都是书,堆得满鼓鼓的。有知心好友送我一句话:家缘买书贫,人因求知瘦。听说,毕业好几年后,教《写作》的老师还经常拿我当例子,教育我的学弟学妹们多练笔才能写出好东西。
每每夜深人静时分,面对那些在地摊上得来、夜灯下亲近过的书籍,我总会生出一种别样的温情,过去的生命信息依然存留于书页之间,不忍舍弃。毕竟那一段韶光和着许多体验,毕竟青春时期的无数冲动和梦想,都留驻在书中。记得无数个美丽的黄昏和宁静的夜晚,读书成为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约会。我感觉那些逝去的日子就在眼前,包括当时的环境、气候、心境。热烈的生命凝固其中,打开它,一切尽皆呈现。“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后来,上班挣工资了,不用再去旧书摊了;当了大学老师,学校图书馆里书籍应有尽有,自然大快朵颐。可是每隔一段时间,还是忍不住去书店,而且从不空手而归。在我不算宽敞的家里,所到之处,满眼皆书,林林总总,“书满为患”“狼藉不堪”。文学的、艺术的、经济的、管理的、科技的、教育的,不一而足。
受我的影响,妻子女儿也成了“书迷”,买书花钱毫不犹豫,出手大方。节假日或晚饭收拾停当,家中大人小孩人手一本心仪的书刊,互不干涉,沉醉其中,不亦乐乎。彼时真真体会到了朱熹“读书之乐乐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读书之乐乐无穷,拨琴一弄来熏风;读书之乐乐陶陶,起弄明月霜天高。读书之乐何处寻,数点梅花天地心”的况味。如今,女儿远在异国他乡打拼,昔日一家三口挤挤挨挨读书谈天的场景,何处找寻?
最是读书滋味长。正如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那个绝妙的比喻:“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因阅历之浅深所得之浅深耳。”
尽管现在传播方式越来越多,我仍旧喜欢用读书这种最古老的方式度过闲暇时光。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方知世间好书无穷,不可读尽。虽然生活和工作节奏日益加快,已经很难找到往昔西窗高卧的闲暇。但无论怎样忙碌和琐碎,我都给自己挤出一时半刻,专注而安静地读上几页书,安妥我老而弥坚的身心。
(本文作者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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