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松松
王蒙先生说,读《论语》,如坐春风。为何?因为孔子是一位很可爱的人。如林语堂在《孔子在雨中唱歌》一文中所说:“他始终是一个很可爱的人物。他的可爱是由于他的热切的仁爱心和他的幽默感。”可谓一语中的。
虽然时空远隔两千余年,作为孔子故乡的一位年轻后学,从一部部文献的字里行间,仍能看到他率真可爱的样子。
好学上进、博学勤勉的孔子。孔子向来以虚心好学、勤勉博学著称,在当时就被看作是几乎无所不知的“圣人”,众弟子更是非常服膺和崇敬有加,颜回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论语·子罕》)；子贡谓之:“日月也,无得而逾焉。”(《论语·子张》)。孟子评价孔子:“出於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司马迁则高度评价孔子:“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史记·孔子世家》)。
按照《论语》《左传》《史记》等文献的记载,孔子明确拜师学习过的人有郯子、蘧伯玉、师襄子、老子、苌弘等,学习的内容涉及礼、史、官制、琴术等。《论语·述而》记载,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突出表现了孔子虚心好学的精神,以及从不盲目学习,对于其不善者就引以为戒、反省自己而改之的自我修养精神。孔子学习如饥似渴,不断寻找各种机会充实自己,同时主张学习要有正确的态度,要做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为政》),提醒人们要用老实认真、实事求是的态度对待知识问题,来不得半点骄傲和虚荣之心。特别是孔子终身以学习为乐的态度非常感人,并且表达了很深刻的人生体会,“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论语·为政》),孔子用自己的切身体验,深刻阐明了对自然和社会规律不断进行知识探索带来的人生快乐的价值意义,宋代朱熹对此评价极高,说它是“入道之门,积德之基”。
幽默风趣、善于自嘲的孔子。在主要原则问题上,孔子是非常严肃和坚持的,但在生活场景中,孔子不乏风趣、幽默的心态,还经常进行自嘲、调侃,令人会心一笑、忍俊不禁。《论语·阳货》记载,孔子带着弟子们来到鲁国的武城,子游在这里做行政长官。听到武城地域一片弦歌之声,正在实施礼乐教化的措施,孔子心中十分欣然和高兴,但是武城毕竟是个小城邑,孔子觉得子游有点小题大做,就调侃了一下:杀鸡焉用牛刀?结果子游争辩说,我早先就听您说过,君子学习礼乐后就会有爱心,小人学习礼乐后就能够学会做事情。看到子游一较真,孔子就不好再开玩笑了,马上改口说:“同学们,子游说的是对的,我刚才是同他开玩笑罢了。”可见孔子在教学当中并不是只会板起脸来说教,也喜欢说说笑笑、风趣幽默,特别是在自己说错话的时候,还能够及时承认错误和改正,真正诠释了“错而能改,善莫大焉”(《左传·宣公二年》)的道理真谛。
《史记·孔子世家》记载了一段孔子自嘲的故事: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面对郑人“如丧家之狗”的揶揄讥讽,孔子非但没有生气,还自嘲说人家说得非常对,因为“丧家之狗”正道出了孔子奔波列国推行政治主张不断碰壁,心力交瘁、苦楚辛酸、无处寄托的窘迫情景,同时也表明了孔子不怨天尤人、笑对挫折、始终坚信政治理想的自信达观态度。
喜爱音乐、不知肉味的孔子。孔子自小就非常喜爱音乐,具有很高的音乐素养,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记载:“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孔子在修订《诗经》的同时还能够全部吟唱出来,可见孔子音乐功底的深厚。《论语·述而》:“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相传《韶》乐是舜帝所作,音乐旋律优美,音乐内涵深刻。孔子在齐国听了《韶》乐之后,感觉到尽善尽美,以至于后来三个月都品尝不出肉的滋味,还说:“想不到韶乐的美竟然达到了这样的境界!”充分反映了孔子对《韶》乐的喜爱程度。孔子还十分喜欢与人一起唱歌,《论语·述而》:“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孔子如果听到人家歌唱得好听,一定请对方再次吟唱,然后就跟着一起合唱起来。没有任何要求注重自身形象的包袱,充分体现了一个资深音乐歌唱爱好者的风采。
孔子虽然非常喜爱音乐,能歌、能琴,但是他最注重的从来就不是单纯的音乐技巧和声音,更看重的是音乐给人带来的内在品质修养。《论语·八佾》记载,“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意思是说,一个人如果没有仁爱之心,只注重礼仪有什么用?一个人如果没有仁爱之心,仅懂得音乐又有什么用?孔子认为一个人最注重的应该是学习礼仪和音乐后带来的自身内在修养的提高,需要真正做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才能够成为一个像君子一样优秀的人。
刚正直率、遵从内心的孔子。现在流传下来的《论语》共20篇492章,主要内容多为语录,但辞约义富,有些语句、篇章非常形象生动,经常在简单的对话和场景描写中展示出丰满生动的人物形象,令人叹为观止。其中还真实记录了孔子刚正直率、遵从内心的许多场景画面,让我们充分领略到了孔子坚持道德底线、不畏强权的性格特征。《论语·八佾》记载,春秋末期鲁国的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专权擅政,经常有僭越礼法的举动。季平子胆大妄为,使用了周天子八行排列的舞队规格,形成了对周天子和鲁国王室的蔑视,这种行为在当时为大逆不道,令人愤慨。鲁昭公非常气愤,发兵攻打季平子,季平子反而联合孟孙氏、叔孙氏一起围攻鲁昭公,鲁昭公兵败后逃到了齐国。面对此事,孔子非常气愤,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评价说:“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由此可见,孔子对于当时社会上礼乐崩坏、不讲国家礼仪秩序的混乱情形,是多么愤慨不满与奋力抗争。
孔子的一个学生叫宰予,说起话来娓娓动听,长于言辞辩论,机智善变。最初,孔子非常喜欢这个弟子,认为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但是宰予却逐渐暴露出学习懒惰、言行不一的毛病。《论语·公冶长》记载: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看到宰予大白天偷懒睡觉不勤奋学习的样子,孔子非常气愤地说:“腐烂的木头无法雕刻,粪土一样的墙壁没法粉刷。”读遍《论语》各章篇,这是平时幽默风趣、温文尔雅的孔子最动肝火的一次大怒,可想而知,孔子当时对爱徒多么大的失望和愤怒之情,可以说恨铁不成钢,莫过于此。《论语·公冶长》还记载,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从中可以看出,真正让孔子难过的是宰予言而无信、言行不一的个人品德问题,于是忍不住严厉斥责并发出了如此痛心的感慨。看到孔子在学生面前生气、愤怒和失态的样子,我们都忍不住心痛起来,真切感受到了孔子正直率真、诲人不倦、恨铁不成钢的伤心之情,此番情景充分体现了孔子非常重视个人品德修养的君子情怀。
乐观向上、人性通达的孔子。孔子的人生事业并不顺利,在混乱的鲁国不断遭遇权贵势力的排挤打压,不得已带领弟子离开家乡周游列国,一直在外艰辛漂泊了十四年,只为能够找到一个接受他的政治思想主张的开明国君。但是此番周游列国一路曲折颠簸,不如意之事常有发生,有时还会遇到生命危险。他在卫国受到过监视,路过宋国时遭遇到迫害,在去楚国的路上被乱军困住,粮食也吃光了,学生都病倒了,无法起身赶路。但是,面对这些艰难困苦、人身危险的情景,孔子没有任何畏惧害怕,泰然处之,依旧给弟子们讲学、弹琴、唱歌和教诲。《论语·卫灵公》记载: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子路生气地对孔子说,君子也有如此穷困潦倒的时候吗?孔子说:“君子能够安守穷困的日子,小人一旦穷困就会胡作非为。”意思是说,君子能够安于困厄,不会失去节操；小人一旦穷困,就会乱了心性,为非作歹。
孔子面对人生的险恶困境,毫无惧色,镇静自若,还不忘言传身教,循循善诱,最终用自信达观、坚守情操的思想行为,激励鼓舞了心旌动摇的弟子们。一位不畏艰难困厄、自信豁达、乐观通透,为政治理想带领弟子笃力践行的老者形象仿佛就在眼前,这是怎样的一种人生智慧和崇高境界。
孔子的思想博大精深,令人肃然起敬；孔子的风采幽默风趣,令人倍感可爱之深。《论语》在记录孔子思想语言的同时,还提供了当时具体的语言行为场景,而且栩栩如生、真实有趣、令人动容,没有为圣人避讳,没有为老师遮掩,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有血有肉、幽默风趣、可敬可爱的孔子形象,也由此造就了孔子独特崇高的人格魅力。
(作者为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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