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节的仪式
2019年06月04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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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晓
  端午节快来了,我妈早就开始忙碌开了。一大堆杂乱的事情在那里堆着,我妈像拆打结的毛线团一样,一团线一团线地拆开,便会有一种成就感满足的舒坦。我妈端午节要做的事情很多,比如用老家传统的竹蒸笼蒸粽子。首先把放在偏房里的竹蒸笼拿出来洗净,准备糯米、红糖、红豆、枣子、花生……这些食材,我妈必须要老家村子里产的,粽叶也要用老家院子里的芭蕉叶。她说,这样蒸出来的粽子,才有当年老家那种最地道的味儿。
  进城这些年,每年端午节一大早,我妈依然要用传统古法蒸粽子。锅里水汽腾腾,大蒸笼里盛满了饱满憨实的粽子。不过,这么多粽子,我爸我妈哪里能吃完?尤其是我爸,皱着眉,半闭着眼,一小口一小口如吃中药丸子一般模样。去年端午节,我妈蒸了一笼粽子,我爸连一个也没吃完就连呼肚子饱了。我妈说,老头子,你胃口大点嘛。我爸说,你以为我才50岁啊?早些年,我爸可以一口气吃上六七个粽子,吃得饱嗝连天了,我妈还鼓动说,再来一个。直到我爸吃得几乎挪不动脚步了,瘫坐在那里,现出对人生满足后的疲惫之态,我妈才算完成了端午节的仪式。
  粽子吃不完,我妈就给楼上楼下的邻居送。我妈挨家挨户敲响门,柔声问:“有人吗?”那户人家探出头来,一看是我妈来送粽子,客气地收下,还喊我妈进屋去坐坐。
  当初刚进城时,我妈特别不适应城里人一回家就“嘭”的一声关上门,那刺耳的声音仿佛把我妈狠狠推了一个趔趄。我妈就用在老家养成的古道热肠,慢慢把楼上楼下那一颗颗起了一层厚茧的心给焐热了。后来,楼上楼下人家关门的声音都变轻了。哪家有啥好吃的,也常常端着碗各家送一份分享一下。
  这些年来,一些传统节日的味道,在城里似乎变得淡了,如一杯茶泡了又泡,却又舍不得倒掉杯子里浸泡已久的老茶叶。过去,在老家村子里,过节最大的奢望就是满足口腹之欲,很多时候,过节就是对美味食物的念想与召唤。如今,对食物的守候,早已没了那些年的热情,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困扰着城里人,过节的憧憬也如昨夜星辰闪烁,天边的星子都隐藏在云层里了。
  我爸也常叹息,过节的气氛淡了。我妈就是不服气,质问我爸,哪里淡了?是你老糊涂了。前年端午节,我爸问我妈:“你晓得端午节是怎么来的吗?”我妈从厨房出来,拍打着围裙说:“端午节就是端午,有个啥来历?”于是我爸的那点文化就派上用场了,他跟我妈讲了端午的来历,说是为了纪念沉江自杀的屈原设立了端午节。我妈糊涂了:人死了,后人还吃粽子来纪念啊,这不是幸灾乐祸吗?我爸叹了一口气说:“唉,像你这样胡扯,历史学家也跟你说不清。”
  我妈弄不明白传统节日的来历,但清明、端午、中秋、春节这些节日来临前,我妈无论在乡下还是在城里,都要认认真真操办一次。清明节祭奠先人,端午节蒸粽子,中秋节做老月饼,春节为了除夕的团年宴,更是从腊月就开始忙得团团转了。这些节日,都少不了一大桌丰盛的家常菜,有时也用来款待邻居亲友。这桌飘香的饭菜,也是我打开一扇家门的密码。
  文友张五毛说,我们的生活是一块粗布,只用很少的一点来缝制欢喜幸福,其余都变成了对付生活残渣的抹布。灰尘滚滚的行走中,我停顿下来,望一望我妈在节日里磨盘一样缓缓转动的身影,我突然明白了,这些节日里的忙碌,对我妈来说,是一种不会停下来的仪式,这种仪式抚慰着她的心。因为我妈的心里有一个黑洞,那黑洞里,有对孩子、亲人归来的殷殷等待,有对邻里人家和睦关系的真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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