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面向的是何种未来
2019年12月3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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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华栋

  狄德罗写《宿命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时这样诘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从最近的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难道我们知道我们去什么地方吗?这个问题在作为“对狄德罗的一种变奏”的《雅克和他的主人》里再次出现。而且,昆德拉说:“当人们做预言的时候,总是错。然而,再没有比这些错误更真实的了:在人们关于他们的前途的设想中,有着他们眼下的历史状况的存在本质。”
  请允许我换一个视角,看看政治学家罗伯特D·帕特南在《使民主运转起来》一书中的公民文化观察。即便推行着同样的制度,意大利不同地区的发展依然快慢有别。其间奥秘的关键变量竟是地区内合唱团、足球俱乐部以及其他形式之社团的数量。玄乎一点说,可依据城区合唱团的数量,快速演算出当地的行政效率。而结社数量和规模的差异要一直向上追溯到16世纪。所以说,你此刻的命运,有一部分是掩藏在500年前的定数里。
  临时闪现在脑海里的这两个片段,和我想要说的文学有什么联系呢?
  从经史子集中获得知识的士人们,用权力的方式将主导文化确立下来。上千年学而优则仕的“正统”路径,导致我们古代的文化具有强悍的连续性。虽然唐诗宋词元杂剧和明清小说这些不同的文学门类在属于自己的时代大放异彩,但背后都有一个稳固的东西作为总体支撑,那就是文章之学。到了当代,文学才完全变成一种艺术客体。如今,难以达成共识的社会现状、审美的多元倾向和当代人的间离意识,让我不得不疑惑,我们今天所秉持的文学精神,在10年或100年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20世纪的中国文学一直在叙述范式转型。到世纪末,文学的体制化秩序逐渐柔和。“新概念”作文竞赛让“80后”作家大面积入场。与此同时,网络文学“元年”降世——当然这都是通过后来的指认,才能看见其发轫之功。有趣的是,那一年阿来成为《科幻世界》杂志主编,而这份杂志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科幻的进程。现在回顾过去20年、100年甚至1000年的文学,我突然产生联想,过去是否与当下,此刻是否与未来有着某些隐秘的关联?如果我们真的可以给未来留下些东西,那么我们依靠的又是什么?另一方面,出处不明的清华简、马王堆汉墓帛书、莫高窟的敦煌遗书、《四库全书》和《红楼梦》,它们在博物馆、图书馆,也有可能在家庭的书架和床头,共同携带着我们之所以成为今天的基因密码。那么,现在我们的文学会被如何保留?我们现在有海量的数据存储技术,这无处不在却无可触摸的云空间,是否也会被未来的技术手段取代?我大为好奇。
  著名科幻小说家威廉·吉布森曾说:“未来早已到来,只是尚未普及。”刘慈欣则说:“未来像盛夏的大雨,在我们还不及撑开伞时就扑面而来。”这两句话应该怎样理解?若从帕特南教授的研究和雅克宿命论的角度入手,也许,500年后的事情今日已种下因缘。我在敷衍历史小说时,明确感到了戴着镣铐跳舞的沉重美感。比如长篇小说《长生》的写作过程中,丘处机的诗文、铁木真的命运和蒙元史给了我很大的限制,但我看到一篇同样以成吉思汗为主人公的小说《征服者》,则把人的欲望的主场从疆域嫁接到宇宙中,其中多多少少都有我们这个高科技时代太空竞赛的影子。可见,充满了杀戮的历史,自有其内在肌理。无论古今未来,都难以发生根本的变化。文学要面向未来,绝不仅仅是说文学要走在潮流前端,争取更新鲜的思考力。实际上,文学面向的未来,是我们人类命运的共同体。因为它能够在面对“变”的同时气定神闲地书写“常”,这种力量也就能够战胜时间。
  希利斯·米勒在世纪之交有关于“文学终结”的断言,他认为“新的电信时代正在通过改变文学存在的前提和共生因素而把它引向终结”,这意味着文学的衰微和“下沉”的精神况喻。但如果我们认同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所谓“印刷资本主义”促力完成民族的认同,那么,近三十年,互联网时代的电子媒介的普及与综合性媒体空间的铺开,必然重新构造我们的生活逻辑和情感体验。让我们看看吧,文艺青年们的“精神角落”豆瓣网,其阅读频道聚集了大量具有深度思考能力的网友,很好地容纳且激活了他们日常生活掩盖下的文艺生产潜能;与此类似的是,骚客文艺、人间theLivings这样的平台在定调方面更为贴近潮流和生活,弱化了文学的殿堂性质;诸如“押沙龙”和“读首诗再睡觉”等微信公众号充分施展互动价值;未来事物管理局则是科幻爱好者的培养皿,时尚有趣。从这些在文学课堂和文学期刊之外的空间和集群里,不难看出,他们在逐渐衍生出新的公共领域和新的叙事伦理。我们应该懂得:文学交往的方式和文学生产的逻辑,在被世界上发生的各种新鲜事物潜移默化地重塑着。这个时代需要更多元的描写和解释能力。
  文学必然要继续经历洗选和新生的过程,仍旧要以催生新的审美特质与文化内涵为己任。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甚至认为,富有未来镜像的文学世界会超脱于现实三维空间,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将提供新的想象,且与古老的哲学和神话殊途同归。看吧,文学如何?这个问题一直以来被提出和思考的方式需要刷新,因为它是永不干涸的流动盛宴。我们的种种关切应该寄托在这个新问题中:文学面对的究竟是何种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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