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五百年前,孔子他老人家登上泰山,手搭凉棚,朝东南方向观望,望见苏州阊门白气如练,扭头对他的学生说:“瞧,那是一匹白马。”
读完这个故事,我在地图上量了量,发现苏州离泰山一千多里。孔子人在泰山,居然能瞧见千里之外的苏州城门和城门下面的一匹白马,眼力可够毒的。
起初我以为,孔子登泰山时带了一部手机,手机能上网,网上有Google,Google能提供苏州城的卫星照片,只要把该照片放到足够大,就能瞧见哪里是城门、哪里有白马了。众所周知,现在Google卫星的分辨率已经到了0.5平方米,在其拍摄的照片上,孔子是完全可以瞧见城门和白马的,不夸张地说,连您早起在马路上裸奔都瞧得见。但是又一想,孔子那个时代还没有手机,也没有Google,更没有卫星照片,所以孔子远眺苏州时不可能借助现代科技,所以他也不可能望见阊门和白马,所以这个故事不靠谱。
靠谱的是唐人诗词。
王昌龄《青楼曲》:“楼头少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诗中一女士坐在自家楼上,一边弹筝,一边向皇宫那边张望,结果呢,除了漫天黄土,啥也没瞧见。唯其瞧不见,才证明王昌龄是写实,毕竟长安城很大,皇宫很深,不可能从谁家楼上望皇宫,都能看见皇帝跟皇后掐架。
唐昭宗《菩萨蛮》:“登楼遥望秦宫殿,茫茫只见双飞燕。”秦宫在咸阳,离长安五十里,唐昭宗爬到楼上眺望五十里开外的秦宫,也是啥都瞧不见。唯其瞧不见,才证明唐昭宗是写实,毕竟他是凡人,不可能有孔子那个视力。
聪明如您,想必已经注意到了上述故事和诗词的共同点———全跟登高望远有关。事实上,登高望远未必望得清,望近还是有把握的,因为望远有个视力极限,而如果望近,不但常人的视力允许,而且视线不受阻碍,视野更开阔。
譬如白居易有诗:“更登楼望尤堪重,千万人家无一茎。”他说“千万家”是吹牛,其实仅指四邻,那天白居易站在楼顶向下打量,发现邻居家全是平房,而且每家院子里都光秃秃的,一棵竹子也没栽。这就是登高望近的优势。
韦应物也写道:“豪家沽酒长安陌,一旦起楼高百尺。”“回瞻丹凤阙,直视乐游苑。”写的是皇宫外面盖了一酒楼,高达十丈,站在最高层,能看见皇宫里的寝宫和花园。这也是登高望近的优势。
白居易他们登高望近很爽,但对被望者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您想啊,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让人瞧见,指定会有一种被偷窥的紧张感,假如偷窥者是白居易那样的文人雅士还好些,他只关心邻居家的布局和绿化;如果是一变态,那您跟爱人在小院子里打个情啦骂个俏啦还不都被住在高楼上的他给偷拍了去?
有鉴于此,唐朝的法律是禁止大伙盖楼的。例如唐代宗的时候颁布过禁令:“诸坊市邸店,楼屋皆不得起,楼阁临视人家,勒百日内毁拆。”五十年后唐文宗再次颁布禁令:“士庶公私第宅,皆不得造楼阁临视人家。”
李开周职业撰稿人编剧专栏作家著有︽千年楼市︾︽食在宋朝︾︽祖宗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