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秀红 杨家埠,它如果作为一个村庄而存在,最初并不需要太多的注解。它从沧桑的岁月里蹒跚而来,充其量不过是浩渺大平原上的一墩土埠而已,遍布荒凉,也遍布凄清。 自从杨氏的先人,在六百多年前从遥远的巴蜀辗转驻留浞水西岸,杨家埠便开始以高高的土岭作为书脊,渐渐演绎成了一册打开的经典。高高飘扬的风筝,是它辽阔舒展的页码;错落有致的木版年画,是它蜿蜒闪烁的诗文。 从此,一个注定再也不会平庸的村落,在古潍县的版图上熠熠生辉。它恰如一部厚重的历史,描绘着杨氏家族随手携带的故乡。并且争先恐后地从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冲撞出来,让天空去阅读,让大地去倾听。太阳下的年轮,月亮下的灯盏,热情洋溢地渲染着一种民间技艺的开端。 杨家埠的画师从来都是散落在民间的,从杨万庆到杨中海,再到如今依然健在的杨洛书……他们殚精竭虑,用自己的精湛和智慧,拓展着杨家埠鲜艳的门脸。 祈福迎祥,消灾除祸;美女娃娃,吉祥欢乐;人情世事,男耕女织;小说戏曲,神话传说;山水花卉,飞禽走兽;时事新闻,讽刺幽默……都是他们亘古不变的话题。大门画、房门画、福字灯、美人条、站童、爬童、月光等,应有尽有,栩栩如生。 有一些卖画小段,杨家埠人依然在唱,像“大鲤鱼胖娃娃,请回家去贴上它。年年有余家业大,岁岁平安享荣华”;像“一进门来苏东坡,坐下韩信问萧何。不是本号不赊账,如今要账太啰嗦。赊账如同三结义,要账就像请诸葛”……不过,现在歌唱不是为了买卖,全是为了逗乐。 风筝和年画,从来都是一对姊妹花,杨家埠自古就有“放到天上是风筝,挂在墙上是年画”之说。这样的风筝飞上天,就是一幅“飞上天的年画”。自从风筝和年画被定位成一种文化,杨家埠便搭上了经济发展的快车,旅游自然而然就成了一种产业,“杨家埠旅游开发区”应运而生。游人们不断地离去与往返,从无处不在的细节里,他们认真地领悟着杨家埠悠久而精美的信息。一张张浸润着风筝和年画的字纸,晃动着诗意的灵性,意蕴深厚而蓬勃。 杨家埠大观园的延伸,使得无数的游客聚集在这所青砖青瓦的深宅大院里,舒适地享受着现代文明的熏陶。它是那么的风姿绰约,它是那么的雅致精美。墙接着墙,房连着房,净是明清时代的格局。红木密槛,花窗雕门,纺锤铁锹,唢呐皮影……极尽所能地流露着杨家埠作为一个村庄所容纳的历史。 这里有古色古香的琉璃屋檐,这里有色彩绚丽的翩翩彩衫,这里有嶙峋的瘦竹和茂盛的花草,这里有燕啭莺啼和袂飘仙风……灿烂的阳光映照着杨洛书老人童颜鹤发的身体,也映照着铜锣铁鼓旁孩子们的嬉戏,像极了一棵树与一丛花。“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大概是《诗经》里的句子罢。郑板桥他老人家,不是正虔诚地坐在竹影下吟诵吗? 如果说年画是杨家埠的名片,风筝是杨家埠的旗帜,那么那棵蓊郁苍劲的古槐,便是杨家埠一直紧紧守望着的根脉。有一位当地的诗人,曾经饱含深情地咏道:“六百年的风雨/六百年的沧桑/历练一颗承重之心/一副苍劲身板。一部活着的历史/一曲画乡的绝唱/根深深扎在明朝/叶已融入今天……”它站立着,静默着,凝望着。看见几个王朝走远,看见数代人走远。日月更替,辞旧迎新,它一直在暗中对着杨家埠的背影录像,然后灌制成存量无限的胶片。一圈圈年轮是见证,一枚枚落叶是见证,一蓬蓬根须更是见证。 杨家埠还是一个村庄,与以往的差别在于,它成了一个“城中村”。披着蓑、戴着笠、挑着柴、握着镰的意象,只好踯躅在老人们的褶皱里,挥写着农人们留下的一些痕迹。 “城中村”里,杨家埠的快乐在继续着,杨家埠的风筝在婀娜着,杨家埠的年画在丰富着,杨家埠的传人在憧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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