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道
2019年12月02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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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君   
  
  一边登山,一边走神:宋代那个禅宗大师的山水论像一只飞鸟掠过脑际。起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后来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后来又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高中时看《少年维特的烦恼》,还不懂歌德为什么在书中说,凡是让人幸福的东西,往往又会成为他不幸的源泉。及至中年再读,赞叹天才就是天才,他在二十五岁就已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了。而我们会不会一直在前两个境界里绕圈圈,懵懂咬牙?
  思想漫无目的地漂流到这里时,腿已酸胀得无法迈上眼前的台阶,这是久不锻炼的惩罚,也是云门山给我的考验。9999级台阶,它要我上去看什么呢?
  位于青州市南2.5公里处的这座山,据说从远处眺望,可以看到海拔400多米的山顶有洞如门,南北相通,云雾起时,可以穿洞而过,将山顶庙宇托于其上,若隐若现,宛如仙境。
  可以望见山顶的时候,树枝掩映的空隙里,有红色刚一出现,忽然又隐没,不知道是风在那里动,还是树在那里动?只听到有人大声说,那里就是目的地了。
  同行的龙一老师却因为膝盖的原因,不再继续上山了。看着他下山的背影,我心里很是遗憾,觉得还有好多天没有聊。我说,《潜伏》是我刷过最多遍的谍战剧了。他说,主要是剧本编得好,演员演得好,我只是写了个短篇小说而已。他还说最近在写科幻小说,想尝试一下不同的领域,感觉还不错。至于散文,偶尔写,和朋友一起出去采风时,回去会写一点。我说,那大概都是命题作文,会不会很难写?他说,不会的,每个人看到的想到的都不一样。
  像一阵山风吹进心里,清凉凉的。试听这山间鸟鸣,听法不同,声音各异。世间万象,看法不同,所见各异。
  我们登同一座山,龙一老师像极了那位雪夜访戴逵的王子猷,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说的就是他。
  不必勉强自己,谁说一定要在山顶相遇呢,同行的一段,山的模样,已经留在各自的记忆里闪闪发光。
  更高处也仍然是树,带着一股笃定,在这里从小长到大的自豪。一些柿子树,树叶全无,果实高高悬挂。已经是夕阳那样诱人的色泽,偏站在险要的地方,让人根本无从下手,只能等它自然落下,或者便宜的是鸟儿。
  我走得慢,总是落在后面。山上有种好闻的叶子,是柏树的,遇到了就会凑过去使劲闻一下,偶尔扯一两片,放在手心里捻动,那浓郁的味道立时蔓延开,人便成了一棵行走的树。
  走进山里,总不免把世间的烟火带进来,来交换这山林的气息。一路都有石刻,随风雨侵蚀,看得清楚时间的痕迹。其中一处有趣,“蓑老卧豆岩”,相传,有一次雪蓑酒后登临云门山,走到此处曾躺在这块岩石上小睡,晚上忽然下起了大雨,大雨顺着岩石流淌下来,淋湿了雪蓑的半边身子,他一时兴起,写下了“蓑老卧豆岩”的题记。他人不解,问其含义,雪蓑笑而不答,指指自己的脑袋。“頭”的半边淋湿了,去掉“页”字,可不就剩下“豆”了。想起泰山上著名的虫二,古人果然风月无边,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王维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和他们的南山幽篁一样,行走在这山道上,并不知道命运会安排怎样的遇见,但有那么一刻,可以忘却火车,汽车,忘却工作,竞争,忘却权利,义务,忘却道德,礼仪,进入浑然忘我的另一个天地。
  接近山顶时,被几个石窟造像吸引,这就是被梁思成誉为“雕工至为成熟,可称隋朝最精作品”的佛造像,各有损毁,但仍看出长身玉立,秀骨清相,庄重,天真,最是那一抹微笑,和一低头的温柔,任谁和他对视都会忍不住也嘴角上扬。
  它们站在这里千年,一定替我们想清楚了什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做各种事情,从事不同的行业,如这山上的树,有性凉,有性热,有花开得艳丽,有花开得持续,有些从来不开花。没有哪个特别好,哪个特别差。真的不必勉强自己,顺其自然,一直往前走。
  走到浑身发热,汗水渗出时,云门寿字,古代最大的单字摩崖石刻终于现身,仅寿下“寸”字,就高达2.3米,人声喧哗处,打破了山中的清静。山风掠过,仿佛有什么进入了身体——一面为我滋生重要的生命力量,一面又干干净净隐瞒掉关于生命的一些沉重,只有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和着山的呼吸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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