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慧明
说到酒,一如谈到诗,李白是个绕不过去的人物。传说他喝醉了,敢叫杨贵妃倒酒,敢让高力士脱靴,自是一副“谪仙人”的洒脱做派。可是,说他“斗酒诗百篇”,我仔细琢磨了一下,不信。试想,喝醉酒后,他都能稀里糊涂地跳到长江里捞月亮了,怎么还会写出气势磅礴的诗行?这肯定是那些痴迷杯中物的文化人捏造的。
曾几何时,在我的设计、追求中,一杯酒、一卷书,几可完满寄托自己想要的人生。读到“钟鼓馔玉不足贵,唯有饮者留其名”,读到“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就为这一梦想竟有源自传统文化根脉附近的凿凿理据而心潮澎湃、激情四射。
直到历经了一次次的手头紧致之后,才懵懂意识到,梦想若肯照进现实,八成还得需要坚实的经济支撑。诚如刘树勇先生在他的“老树画画”系列中说的,“等着到了春天,我就住在水边;门对一树梅花,躺在屋里数钱。”反过来说,假如无钱可数的话,老树同志眼里的春天大约是困乏的,听到的水声大约是聒噪的,看着梅瓣坠下时,生发的大约是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悲戚,只会伤怀。
说来说去,在如何找钱置酒的问题上,还是李白看得开、有办法:“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喝酒谈钱多俗气呀,你只管打酒来咱们干杯就好,不就几文酒钱嘛,多大的事儿呢!那匹五花良马、那件千金貂裘,统统可以叫小二拿去兑了银子!潇洒。
相较李白的狂放不羁,我更向往和艳羡乐天先生白居易那“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微浪漫、轻小资。
酒,作为一种特殊饮料,需要品味;作为一种寄情介质,讲求氛围。白居易含情脉脉、深情款款地认为,冬日傍晚,氤氲欲雪,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暧昧气味,如此悱恻的时空里,邀约知己围炉,微醺缠绵,才是喝酒的终极美学意义。你看看,白居易的酒局观是不是比李白更胜一筹、更具情趣?
叫人泄气的是,自杜康以降喝到如今,再也找不到酒杯里的艺术附加了。大家尽可从酒场的丑态百出中一窥社会百态,一品人生百味。当然,经的场合多了,偶尔也能识见别具一格、别有韵味的当代“酒文化”。
认识的一位老先生,待客必言“欢迎、欢迎、再欢迎,感谢、感谢、再感谢”,常提醒大家喝酒“三不拉”——“拉”是拉呱、说的意思:一是不拉人,二是不拉事,三是不拉病。头回听到他这通理论时,我心里还嘀咕,一桌子人酒肉穿肠后,不说人、不说事,那干什么呢?后来才渐渐开悟,明白了他所表达的是酒场上不要谈别人的是非,不要论事情的曲直,不要提各人的病情,喝酒就只管喝酒。这倒也是和谐酒桌理论的生动实践。
当然,喝酒不一定非得到富丽的酒店、神秘的会所,不一定非得以群宴的方式,不一定非得有挂在嘴上的花言巧语。“出门一笑大江横”是一种境界,“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又是一种境界。独饮对酌,或可更能把酒文章做出锦绣,更能把酒髓要义悟得深透,更能把酒意思挥洒得淋漓尽致。
便是我儿时伙伴大涛的父亲,也可在无意间阐释喝酒的个中三昧——那个冬日清晨的一幕,深深地印在了我这个十二岁少年的脑海:一位老者,一手执壶,一手攥着半块腌白菜疙瘩,嗞溜一口白酒,咔嚓一口咸菜,屋外严寒,屋内醺香。
我问:辣不?
他答:甘甜!
我说:别喝醉了哈!
他说:清醒着又能咋了?
我猜,大涛的父亲准不知道李白是谁。他不识字,但能背诵《三字经》,常自言自语地似唱似说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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