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永庆
在济南读泉,多读泉之造化奔涌,泉之晶莹剔透,泉之甘甜可口,泉之流响清音,泉之人文历史。但如果在冬天,你一定要读一读泉之云雾润蒸。
趵突泉泺源堂有一楹联:“云雾润蒸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这是元代书画大家赵孟頫描绘趵突泉三窟并发,泉池如沸时的情景。天气晴好固然可细观泉水奋涌发力,然而雪后初霁更佳。此时泉池上方生出肉眼可见丝丝缕缕白气,继而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团团白雾,犹如仙境一般。还是老舍说得好:“泉上起了一片热气,白而轻软,在深绿的长的水藻上漂荡着,使你不由的想起一种似乎神秘的境界。”这种神秘的境界从何处来?赵孟頫“云雾润蒸”句前还说了,“谷虚久恐元气泄,岁旱不愁东海枯”。原来,趵突泉从地脉中抽取东海的元气,这大概是云雾润蒸的源头吧!
可是,如果你到五龙潭一观,你就未必同意这个观点了。你会说,云雾润蒸从锦鲤而来。俗话说,云从龙,风从虎。在这儿,雾紧随着锦鲤弥散西东。潭畔名士阁前,大片大片的雾气凝而不散,氤氲升腾,遮住了湖对岸的景物,苍茫浑涵之气凛然。影影绰绰中,一群群颜色灿然、大小不一的锦鲤从雾中缓缓现身,进而到你面前嬉戏起来。“一夜东风垂罽珥,水晶宫挂紫罗帷”,我一时愕然,鱼儿离水上岸了吗?仔细看看,才发现雾下是一池透明若空的水,宛如水头最好的玻璃种翡翠,隐藏在漫卷的雾气里。此时,联想到潭内龙的传奇,锦鲤亦为龙种,“龙潭观鱼”成为“雾中观鱼”,你能不说这是天地间的奇景吗?
云雾润蒸亦从河流中来。如果你到过壶口,你就会感受到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挟带着天风海雨,扑面狂风。而济南老城墙下,护城河内雾舒云卷,润物无声,别有闲雅幽情。这儿泉池密集,黑虎泉咆哮呜咽,白石泉汩汩有声,九女泉一清见底,玛瑙泉款款而流,还有诸多名泉三五成群。众泉汇流入河,使得云雾格外浓重。河流运载的似乎不是水,而是云雾翻波涌浪。跨河的石拱桥,不见首尾。小亭翼然,飞檐似乎在动。偏偏还有一艘小船驾雾而来,慢慢显现,更添加了许多仙境般趣味。
寻个简单素净之地,你可以真切地看到,云雾润蒸从地气中来。回马泉在五龙潭公园内南侧,条石砌岸,水净无尘。从泉上曲桥回廊中下观池底,如同登高远望沙漠起伏,咫尺之地有千里之势。原来,池底净沙中有几十处泉眼,地气化作水泡,顶动细沙,此起彼伏,如蚁穴出虫,战阵方始。有的三三两两,有的数十成串,大如硬币,小若米粒,飘摇升腾,如直升机翅翼旋转,上升到水面,纷纷炸开,镜面形成圈圈涟漪波纹。此时可看见雾气丝丝从波圈中化生,进而在泉池上方化作轻纱般的薄雾。
其实,泉水所到之处,便有云雾润蒸之景。大明湖边,有晓雾流岚绕岸而行；曲水亭街,有薄雾升腾于杨柳间；泉流绕户,溪水自带雾结烟愁；小院泉池,上有雾球丝溢,绕于红酥手际。典籍所载,旧时芙蓉街青石板下有泉水伴行,每至冬季,雾气氤氲从石板上升起,人行其间,缥缈若仙矣!
说到底,云雾润蒸从热情中来。受天地之眷顾,济南泉水是有温度的,且四季恒定不变。泉水温暖,水分子汽化成水蒸气,冬天气温比泉温低上十几摄氏度,使水蒸汽液化成肉眼看不见的小水滴,配上千变万化的泉貌地理,就出现“云雾润蒸”各不相同的景观。
受了泉水的陪伴与恩惠,济南人热情、实在、好客,不排外,自有一番齐风鲁韵的气度。元好问就用自己的亲身体验说了:“羡煞济南山水好,不辞长作济南人”。说的就是山好水好人更好,和泉水一般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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