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年秋,在江苏宝应县仅待了一年多时间的蒲松龄,思乡之情与日俱增,而且还要参加第三次山东乡试,遂辞聘返回了家乡。这次,他依旧是穿青石关而过。
□刘恒杰
青石关上的刀光剑影渐渐远去。清康熙九年(1670年)中秋节这天上午,从青石关北边的羊肠小道上,传来了一阵细碎的马蹄声。马背上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读书人,此人号柳泉居士,名字叫蒲松龄。前不久,蒲松龄在江苏宝应县做知县的同乡孙蕙之来信,请他去帮忙处理公务,今天他便启程前往。蒲松龄骑着马儿走出淄川蒲家庄,一路南行,差不多一个时辰,便走进了淄博与莱芜搭界的群山之中。
骑在马背上的蒲松龄,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上了青石关下那条被当地人称为“关沟道”的小路。这条夹在群山峡谷之间不足三公里的小路,两侧悬崖险峻陡峭,走在路上,感觉如入瓮口。他从马上下来,边走边看,近午时分,终于走上了关口,那便是齐长城的青石关。蒲松龄站在关口,回望来路,触景生情,不觉随口吟道:“身在瓮盎中,仰看飞鸟度。南山北山云,千株万株树。但见山中人,不见山中路。樵者指以柯,扪萝自兹去。勾曲上层霄,马蹄无稳步。忽然闻犬吠,烟火数家聚。挽辔眺来处,茫茫积翠雾。”吟罢,他便走下关来,又骑上马儿上路了。那个马背上的背影逶迤南行,细碎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万山丛中。
这首题为《青石关》的诗,极力写出了青石关关隘的险要。
青石关,位于济南市莱芜区和庄镇青石关村北。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筑长城以御鲁、楚,在此修建关隘,因此地多青石而得名。关周围群山环绕,地势险要,东西两面高山夹峙,南北仅有垭口相通,尤其是关口两侧的山岭,峻峭险阻,只能从峡谷中行道,古称“瓮口道”,自古就有“齐鲁第一关”之称。中华民国《续修莱芜县志》中载:“青石关,在县东北九十里。关北石径陡绝,两旁壁立千仞,一人荷戈,万人趑趄,号为天险。”
青石关建在山峦夹峙的深谷口处,原本有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内可屯兵,外可御敌,是一千多里的齐长城上唯一的一座关城。青石关建成至今已有两千六百年的历史,战火纷飞,年代久远,现仅存北门洞。
折戟沉沙,硝烟散尽,地处淄博(古属齐)莱芜(古属鲁)之间的青石关,便成了南北商贸往来的必经之路,也吸引了众多文人墨客,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蒲松龄的这首《青石关》。这首诗语言质朴,通俗易懂,非身临其境,难以写出瓮口道要塞和青石关之险。
除了蒲松龄,淄博其他文人也留下了大量诗作。与蒲松龄差不多同时的淄博人孙宝侗,有一首《瓮口道歌》,诗中写道:“瓮口道中溪谷黑,青石关下万马塞。马踏石棱盘谷行,俯身北下愁倾侧。前山回合路欲无,夹岸高峰向人逼。有时叠嶂如连城,白日蔽亏生瞑色……”赵执信(1662--1744)曾写有《河庄戏题》一诗,诗中写有“欲知蜀栈天梯路,青石关前冬已暮。深山犯难谁相从,吴儿使马如扰龙”的句子。诗题中的“河庄”,即指现在的和庄。一个叫张元(约1729年前后在世)的文人,曾写过多首关于瓮口道以及青石关的诗,其中一首《过青石关》的诗,这样写道:“石磴梯云动客魂,凭高真可一丸论。遥连泰岱盘坤轴,横锁青齐到海门。烽遂何年严斥堠,人家今日似荒村。踯蹰欲问前朝事,风急空山暮雨昏。”该诗中的“遥连泰岱盘坤轴,横锁青齐到海门”是历来传诵的名句。
莱芜文人亦多有歌咏。程云,莱芜程故事村人,清顺治六年(1649年)进士,曾任湖北孝感县令。有一年他去济南考试,专门绕道青石关,写下了一首《由青石关赴试济南》的诗:“烽烟连历下,间道出岩关。行李囊中涩,蹇驴旅次艰。回风多入壑,纤雪未藏山。我亦携弓矢,偕行队伍间。”关口那呼呼的风声,像是有千军万马通过,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携带弓矢远去征战的士兵。清康熙八年(1669年),莱芜县令叶方恒视察民情来到青石关,惊叹关隘的奇险,写下了《青石关》一诗:“两壁插天中一线,人从石缝窥天面。山头倒树挂飞云,山脚流泉奔急箭。夹谷当年应是此,雄关百二强齐堑。往来莫视作沧桑,夫子之名天不变。”清乾隆五十年(1785年),寓居莱芜的栖霞著名文人牟愿相,踏遍莱芜的山山水水,在其《莱邑山水杂记》中这样描写过关沟情形:“朝入瓮口峡,及关日已午。垒石二十里,突兀蹲渴虎……天意设险阻,所以限齐鲁……”写尽了瓮口道行进之艰难。清咸丰八年(1858年),曾任礼部主事并兼任齐鲁学堂教习教授史地的莱芜曹家庄人进士张梅亭,在《忆故乡山水》十三首诗中有一首《青石关》的诗:“瓮门高处置雄阁,屹立千峰插碧烟。谁信蚕丛蜀道险,天梯石栈上青天。”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而青石关比那蜀道还要难啊!
除青石关南北淄莱两地文人多有歌咏青石关的诗文以外,各地路经此处的文人也留下了不少诗歌。明正德十二年(1517年)河南光山县人进士熊荣为御史时巡按山东,有《题瓮口山》一诗:“道出瓮门东,层峰依碧空。怪石蹲如虎,松柏盘似龙。两崖横欲堕,一径仅能通。路旁一古洞,传说隐周宗。”其中的“两崖浑欲堕,一径仅能通”,写出了关沟之险。正德十三年(1518年)曾任山东参政的浙江人进士陈沂(1469—1538),游青石关并写有《瓮口道》一诗:“万岭千山一道分,向空攀登历青云。丹枫黄菊争秋色,白石苍崖共夕熏。长剑依峰当面立,净琴流水傍车闻。秦关蜀栈无踰此,绝险真穿虎豹群。”明代著名文学家、诗人,万历前期“山左三大家”之一的蒙阴人公鼐(1558—1626),在其《青石关》诗中这样写道:“修岭四围尽,丹梯石罅穿。讵因才凿力,应识混茫前。叠出千岩树,重飞百道泉。谁知深谷里,轮鞅故纷然。”清初杰出诗人、文学家官至刑部尚书的桓台人王士禛(1634—1711),有《瓮口峡》一诗:“岱宗趋肃然,阴齐阳则鲁。中有夹谷台,连峰做门户。石壁造天关,萧萧绿萝雨。”
青石关因扼守齐鲁咽喉,春秋战国时期在军事上一直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秦一统六国以后,这齐鲁交界的咽喉之地便成了南北经济交往的通道。汉唐已降,行人渐多,人烟日厚,逐渐形成了村落,村以关名为青石关村。从南门石基枕石上那八九厘米深的独轮车痕,足见千百年来车水马龙的景象。如今,青石关古道早已经废弃,而穿越齐鲁两地的“瓮口路”,也早就变成了通途。
康熙十年秋,在江苏宝应县仅待了一年多时间的蒲松龄,思乡之情与日俱增,而且还要参加第三次山东乡试,遂辞聘返回了家乡。这次,他依旧是穿青石关而过。
数年之后,依旧是一个秋天的上午,一个踽踽独行的落魄文人正从关下走来。这次,他要穿越青石关去莱芜泰安一带搜集奇闻逸事——哦,那正是“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王士祯题《聊斋志异》的眉批诗)的柳泉居士蒲松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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