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成老人穿上新军装,激动得拉住新战友的手不放。
赵永成老人的床头挂上了战友们签名的军旗。
记者 郭春雨 王开智 边艺
第一条时间线——
时间:1951；地点:朝鲜
攻下山头阵地
一颗炮弹落指导员身上
1950年10月,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拉开抗美援朝战争的序幕。
1951年初,时年26岁的赵永成随部队乘火车经丹东入朝作战。彼时的赵永成,已经有5年丰富的作战经验,作为133团1营1连连长指挥部队战斗。
战争的惨烈无以言表,只有在零星的细节中可以窥见一斑——入朝作战期间,每次作战前赵永成和战友们都会找一块白布条缝在衣服上,上面写清楚自己的姓名和家乡,希望阵亡后战友能把骨灰带回家乡。
赵永成从来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国,太多战友甚至只是打了一个照面,就在战役中牺牲。在一次侦察任务中,派出的一个班完成任务后,在回部队的路上误入敌人雷区,战士无一人生还。
这样血肉模糊的回忆,赵永成退伍后很少跟儿孙辈儿提起。在举世闻名的上甘岭战役中,赵永成和他的指导员分别带领部队两面包抄,在攻下山头阵地时见了最后一面,胜利的笑容尚未露出,一颗炮弹直接落到了指导员的身上,战友尸骨无存。
也是在这场战役中,赵永成受重伤昏迷,在战地医院简单包扎后,战友抬着担架把他送到吉林铁岭某医院进行救治。
在医院治疗大半年,赵永成身体基本康复,他申请返回部队继续参战,但因为右手食指受伤严重,无法扣动扳机使用枪支,被驳回参战请求。
英雄的每一枚勋章,都是鲜血凝成,生命铸就。抗美援朝期间,赵永成参加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战役,荣获三等功一次,获得朝鲜战争勋章一枚、全国人民慰问人民解放军代表团勋章一枚。
1955年9月15日,上级准许赵永成复员。九死一生的赵永成脱下军装,参与到新中国的建设之中。
第二条时间线——
时间:2019；地点:湖北
寻找老部队几十年
转机出现在2019年
赵永成的孙子赵百喜,小时候就经常缠着爷爷讲故事。
爷爷很少讲他的过去,但赵百喜总能零零碎碎地拼凑出模糊的故事轮廓:爷爷的故事,是能摸到的——浑身伤疤,赵永成被评为七级伤残,左小腿仍有一块弹片没有取出,用手能摸到弹片嵌在肉中的棱角。
闯过枪林弹雨,从战火硝烟中走出来的赵永成,脱下军装后深藏功名。复员后服从上级安排,赵永成工作几经辗转,将战功尘封于箱底,将不平凡的经历隐藏于世间。1982年4月10日在高密县河崖公社离休后,赵永成回到济南老家,成为一名农民,在济南市天桥区桑梓店镇仓上村和长子赵斌一同居住。虽然是以干部身份退休,但退休工资不高,一家人的主要经济来源是种地和养牛,日子过得紧巴巴,但一家人其乐融融。
“爷爷复员后跟部队失去了联系,这么多年一直想要找到部队,但是老战友们都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到部队。”赵百喜说,战争结束后各个作战部队几乎都经历了改编,时间越长,找到原部队的希望就越渺茫。爷爷经常念叨着想要找到自己的老部队,想把自己的军功章捐给部队,想要穿一下新军装。但是部队的番号是否还在,都已经不确定。
“能确定的信息就是爷爷是133团1营1连连长,其他的任何信息都没有了。这些年虽然我也在帮着找部队,但是问了很多地方,都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赵百喜说,慢慢地,家人都认为找到爷爷部队的愿望,基本无法实现。
转机出现在2019年。
在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阅兵仪式上,由新中国成立前参加革命工作的老战士代表组成的“致敬”方阵备受瞩目。看着电视机里同样满头白发的老战友们,赵永成再次点燃了希望:老兵们还在,部队就有希望找到。
就在这时,赵百喜从一位退役朋友那里拿到部队某单位的联系电话。在打电话进行沟通后,部队人员热情地帮助寻找,追根溯源,辗转找到位于湖北的空降兵九五九四四部队。这是一支英雄的部队,诞生了黄继光等无数英雄人物。难得的是,赵永成的老部队一营一连,一直保留着番号至今。
“接到赵永成老连长的电话后,我们特别激动。我们一连的连史上记载着老连长抗美援朝指挥战斗的英雄事迹。”一营一连指导员王创举告诉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部队领导们一致决定,要从湖北来山东,满足老人愿望,为老连长送上新军装。
第三条时间线——
时间:2020；地点:济南
听到一句“连队还在”
老人颤抖了良久
一场疫情,耽误了王创举等人的脚步,也阻碍了赵永成期盼多年的会面。而赵永成生病住院,也让这场寻根的会面变得莫测。赵百喜告诉记者,爷爷身体每况愈下,在得知部队找到后,老人的心情就非常激动,提出想要回部队看一看,但身体却不能负荷长途旅行。如果见到部队的代表,怕这场期盼太久的会面,会让老人脆弱的心脏无法承受人生的大喜。
“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促成这场会面,怕爷爷带着遗憾离世。”赵百喜说,在和部队沟通后,决定在9月16日这天,让老人完成心愿。
9月15日,部队政治工作部宣传科科长袁文涛、连队指导员王创举和排长王帅从湖北赶到济南。他们不仅带来了部队的牵挂和情谊,还有一套崭新的军装、一面写满了战友名字的连旗、战士们写给老连长的厚厚一摞信……
9月16日上午10点,这场等待了65年的会面,在赵永成家里举行——
“老连长,部队还在!我们现在是空军了,我们连队不会忘记你,我们一代代的传承不会忘记你……”原本躺在床上的赵永成,瞬间激动得坐了起来,听到王创举的一句“连队还在”,赵永成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紧紧地握着王创举的手,老人颤抖了良久后,说了一句“谢谢你们”。
赵百喜说,这么多年来,不管前期生活如何拮据,爷爷从来没有向政府伸过一次手,唯一一个要求,就是找到部队,穿一次新军装,今天夙愿达成,也是全家人的夙愿达成。“爷爷常说,自己和战友相比,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不能给国家添麻烦,不能给党添麻烦。”
连线了远在湖北的部队,触摸着久违的连旗,为了照顾老人的身体和精力,这场会面不得已在中午结束。在王创举等人告别之前,老人穿上崭新的军装,重新唱起了那首《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久违的旋律,穿越了硝烟和炮火的岁月,穿越了近70年的时光。
一棵结果的石榴树,一个不大的农家院,阳光从天棚上斑斑驳驳地射下来,石榴树下,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玩——这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曾经是赵永成和战友不敢奢望的未来。
赵永成,1925年7月生人。1942年开始参加地下党情报工作,后来辗转参加过游击队、淮海战役、西南剿匪战役,在抗美援朝的上甘岭战役中受伤退伍。
一生戎马跌宕,风烛之年,95岁的赵永成有一个未竟的心愿——找到曾经的部队,穿一穿新军装。
围绕着这个心愿,三条时间线交织穿插出一个战斗英雄、一位共和国老兵奉献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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