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女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她退休后,还是从我结婚生子后,我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喜欢装傻、示弱甚至撒娇。家里换个家电什么的,她就冲着我弟或我喊:“快点过来呀,这个东西怎么用啊?怎么连盖子都打不开!”
“不是有说明书吗?您就不能先看看吗?”有时手头正忙活着,忍不住就不耐烦地回一句。
“这说明书的字密密麻麻,我老花眼了,看不清!”我妈理直气壮地答。“而且人老了,脑子不灵了,也看不懂!”带着一脸“我是老人我最大,你能拿我怎么办”的傲娇样子,又补了一句。
连家电如何使用都懒得自学的我妈,对于如今推陈出新的各种社交APP、线上购物、打车软件,自然更是烦不胜烦。于是支使我们做的事更多了,出门要我们帮她叫车,买东西要我们货比三家帮她下单,看病要我们帮她上APP预约专家号……当然,有一样她玩得挺溜的,那就是微信,动不动就在家庭群里发语音信息,发号施令。还有两个APP她也玩得挺溜,一个是看电视的,另一个是听书的,因为这两项用到的频率实在太高,每次都喊我们来操作太不现实了。
看着与如今社会越来越脱节的老妈,我们很着急,生怕她被时代巨浪拍在沙滩上晒成鱼干。每次说起来,总有点恨其不争,觉得她如今太倚老卖老,太不上进不好学了。当初那个爱学习、争强好胜的职业女性人设,扔哪里去了?于是我语重心长地找她谈话:“咳咳,我说郑老师啊,您看您拿的也是新款的智能手机,每天就聊个天儿、听个书,不太浪费了吗?”
我妈眼睛一斜,睥睨我一眼,以不变应万变地回了一句:“我老了,学不会!”
我掰开揉碎了地劝:“您看某某都85岁了,上次我陪您去医院碰到她,您看她谁都不用陪,什么APP挂号、扫码取化验单、手机支付药费,门儿清!”
“呵呵,那是她命不好,养了仨孩子,没一个在身边的!不像我,孩子孝顺!”我妈得意洋洋。
我换个例子继续忽悠:“论文化,您看某某某,斗大的字都不识几箩筐,可团购买菜、看直播买东西,溜得不行!您好歹也是知识分子,有知识有文化的,怎么就不想着与时俱进呢?”
我妈脸色突然一沉,不悦地道:“我觉得这社会对老年人越来越缺少善意了。我有位老同事,有次一个人去看病,赶着去医院,站在路口,出租车一辆接一辆从他身边经过,他怎么招手都不停,说人家已经约走了。到了医院大门口,要健康码,他弄了半天弄不出来。到了门诊大厅,一个人工挂号窗口都找不到,清一色的自助挂号机,他鼓捣了半天没挂上号,最后还是让旁边一个年轻人帮忙挂的号。结账时,有钱不能用,非得把现金存到卡里,在机器里才能结账。这一个全套折腾下来,原来的病没看好,又添了一个病——出门恐惧症!”说得我无言以对。
这天一大早,就被老妈喊起来陪她去菜市场买菜。她熟门熟路地到了一个摊位前,一会儿就挑完了菜。我习惯性地摸出手机准备扫码,被她一把拦住,说这个老板只收现金。我左右扫了一圈,确实没有张贴任何二维码,不禁有点奇怪,这年头,收款二维码几乎已成了店家必备,没这个,简直没法做生意。
摊主是位大叔,虽说是卖菜的,却打扮得挺潮,戴顶鸭舌帽,着夹克牛仔裤,不像是不会用手机收款的人啊。我好奇地跟我妈打听:“那没带现金怎么办呢?”
“要么在他那儿赊账,反正来的大多是熟脸,下次再来时给就行；要么去隔壁摊位扫码套现。”我妈指指旁边的一个豆腐摊子。
我更好奇了,忍不住问大叔,为什么宁愿赊账也不搞个扫码收钱?
大叔淡淡地说:“我就喜欢用现金,每天收摊后,将今天卖的钱数上一遍,心里特踏实!不习惯钱在手机里,摸不着数不到的,感觉这一天都白忙活了!再说了,我这个年纪还不算老,用起这些来都嫌麻烦,那些老头老太太肯定更觉得不方便了。这世界不管怎么变,总要给我们这些不愿意跟着变的人留一条活路吧。”
一席话触动了我。确实,这世界变得快,可不管怎么变、怎么快,总要停下脚步,等一等我们的父辈和祖辈。多一点包容,多一点耐心,给老人们,也给不久的将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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