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蒜记
2022年10月3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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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宪辰

  大蒜几乎是我小时候的噩梦。不是因为辛辣的味道,而是因为种植和收获的过程。
  老家在鲁中山区难得的一块中部平原里,举目沃野。早先还有人种些麦子之类,可能是因为经济效益一般,家家户户都改种了大蒜。大约每年国庆节前后,等地里的玉米收了,就要扬上几车生态肥,请来耕地车,把地细细地耕几遍,把板结的地耕成沙地一样松软。再用一个比九齿钉耙多几个齿的铁耙,横竖在地里画上整齐细密的网格。每条直线的交点,便是每粒蒜种的归宿。
  种蒜这个活是要男女老少齐上阵的。栽种之前要把大蒜头一粒粒剥开,留下大的蒜瓣作为种子,小的则弃之不用。因为要赶农时,所以往往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大家围坐在院子里剥蒜,准备蒜种。昏暗的灯光、放肆的蚊子,双手机械地重复一个动作,漫长的夜晚实在无聊。
  种蒜又叫“插蒜”,顾名思义就是把剥好的蒜瓣,头朝上、根朝下,一粒一粒插进画好网格的地里。大部分人下地种蒜的时候都会坐一个小马扎,腰就不会弯得很累,但是效率比较慢,种几颗就要往前挪动一下。蹲着干效率快,但不长时间腰和腿就会又酸又麻受不了。累了站起来歇一歇的时候,举目四顾,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上,都是如蚕蛹一般佝偻着、伏在地上的男女老少,隔一会就挪动一下、再挪动一下。
  等收工回到家,如果谁的手指甲下面没有一圈倒刺,那一定是干活的时候偷懒了。不管戴不戴手套,那一圈被土坷垃磨出来的倒刺总是不可避免。仔细的人会提前在手指上缠一圈胶带,但效果微乎其微。孩子们一回来就出去撒欢了,母亲却没有收工,要收拾农具、打扫“战场”,给全家人做饭。有时,有外人帮忙,还要多炒几个菜。在客人喝酒的间隙,她还要去和大街上收小蒜瓣的小贩讨价还价。
  蒜瓣插完了,就要仔细浇一遍水,再覆上一层薄膜。那时老家是不缺水的,所以采用大水漫灌。农忙时节大家都要抢着浇水,运气不好的就要排在晚上或者半夜浇。有时候我们家排到了晚上,我就会在吃过晚饭后,发挥跑得快的特长,从水沟跑到长长的地垄尽头,看见水流在那头的月光下波光粼粼,便大声对着守在地头的母亲喊:“到头了!到头了!”母亲就赶紧用铁锨把水头改到另一沟地里。
  盖薄膜是为了给大蒜越冬的时候保暖,需要两个人架着一卷薄膜同时往前走,再用一个特制的工具把薄膜两边压进土里,是个有一定技术含量的活,所以我往往不参与。浇过一遍水,盖上薄膜以后,大蒜会长得很快。过段时间,当人们把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突破薄膜的蒜芽挑出来时,就意味着要过年了。
  等待大蒜生长的冬日,是庄稼人难得的空闲时光。有的邻居会约着三三两两地打牌、喝酒,勤快的就会去附近的厂子里打点零工,或者干点手工活补贴家用。大蒜在冬天和春天还算省心,不需要任何干涉,直到五一前后,蒜薹长成了,就意味着又一茬农忙要开始了。
  打蒜薹要趁着太阳出来之前、有露水润滑的时候打。所以往往在清晨四五点,地里就挤满了打蒜薹的人。拿着一个类似细铁钎的小工具,还是像种蒜时那样佝偻着身子,一根一根把蒜薹从根茎里抽出来,弯腰前进。只不过前者是坐着,后者是站着。我不会打蒜薹,总是把蒜薹拦腰拽断,母亲索性就不用我了。等他们打完蒜薹,卖给等在地头的小贩,变现后回到家,我往往还没睡醒。
  等不了几日的收蒜大战是最后的高潮。这个时候,平日里在学校都见不到的同学,都能在地头上见到了。把成熟的大蒜一棵一棵从泥地里拔出来,剪掉茎,削去根,放在地里晒一晒,就是在超市里看到的标着价格的成品了。彼时家里有一辆农用三轮车,没有钥匙,用的是最原始的摇把启动。小时候力气小摇不起来,但是会开,启动起来就不敢熄火,拉着满满一车蒜在村里穿梭,好不英雄。等我能一只手把车摇起来,也到了背起行囊去他乡求学的时候,对农活的参与也便少了许多。
  这几年村里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是村外的大蒜地和玉米地里,一茬一茬、交叉着的收获没有变。人也在跟着季节不断地成长、收获。
  如今,母亲进城看孩子,家里已经不再种蒜。对此我常常暗自“庆幸”。只是有时候开车回老家,经过路两边大片的蒜地时,我总会下意识地落下窗户,看看这些绿油油的家伙儿长到几成了。等下来鲜蒜,用糖、醋腌上一坛子,又能酸酸甜甜地吃一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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