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种梦
2023年03月14日  来源:齐鲁晚报
【PDF版】
     □蒙山樵夫

  老家人土里刨食,以地为命,村庄南一大片土地名之曰“南岭”。南岭土地贫瘠,瘦骨嶙峋,土层薄,沙石多,少肥力。这地好难养活人,父亲有个执着的梦想,薄田一亩,就是活下来的底气。他固执地认为:有块地在,就会有五谷丰登,就会仓圆囤满。
  从军的经历给了父亲不服输的豪气。每到冬天,带着我们哥几个把地里的石头挖出来,垒上护坝。到浚河挖河泥,把猪圈粪搬到南岭,改良土壤。父亲说,粮食是人的饭,粪肥是庄稼的“饭”。父亲干活从不惜力气,他常说一句话:人勤地不懒,劲用了还有。每每烈日当空,父亲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带着我们哥几个去锄地。中国农民对《悯农》估计都能无师自通,父亲边锄地边吟:“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看父亲锄地,我想起大集上的剃头师傅,无论怎样的“癞头”,剃头师傅都会把那些头发丝剃得干干净净而不会伤到头皮。父亲的长柄锄就像剃头刀,在沙石土里松土、锄草而不伤及庄稼。遇到苗周边的草,他总是俯下身子小心拔下,然后再松土,那情景有点像娘在绣花。还是小孩子的我不会锄地,父亲教我使用锄头,像老师手把手教我执笔写字。前腿蹬、后腿弓,握住锄把不放松。父亲的精神感染着我们,我们忘记了似火骄阳,忘记了热浪蒸腾。一阵风吹来,父亲的蓑衣迎风飘动,我觉得我也像稻草人一样,身上没了水分。我刚学会锄地,这锄头怎么也不如手中的笔杆好使唤,一下子锄掉一棵玉米,平时温和的父亲,刚才还唱悠悠的父亲,一下子勃然大怒,一拳打我个趔趄,接着就是一声吼:这锄头干啥?咋成了“凶器”了?我的锄头成了杀害玉米的“凶器”了?一棵青绿的玉米苗一会儿就蔫了,我后悔我的错失。父亲心疼、痛惜的表情,我委屈的眼泪,定格于我11岁的记忆里。
  大学毕业,我站上了讲台,把父亲喜爱了一辈子的玉米栽到了学校的基地。我将父亲教给我的种田本领带到孩子们的劳动课上。看着青葱挺立的玉米、玉树临风的孩子们,我一下子理解了我的父亲,当年对我锄掉玉米的那一声吼,那捶在我肩头的拳头,父亲的庄稼之爱、丰收梦想,让他倾尽一生播种耕耘、曾经生长玉米的贫瘠的南岭,成了生长孩子们的梦想的课堂。站在讲台上,我觉得自己就是在田间头顶烈日、脚踏积水的老农。父亲是种地的老把式,他知道贫瘠的土地需要粪肥、需要浇水、需要锄草,他知道何时该蹲苗。父亲说,别看一阵风雨来,玉米都被风刮歪了,但它们的筋骨在,等到晴天,它们仍是直挺挺的身子。这苗子不经干旱、不经暴晒,长不成像样的身子骨,咋能有力气结出大玉米棒呢?育苗如育人,父亲的“种地经”,是送给我的育人理念。
  教室是我的地,学生是我的苗,我跟父亲一样都在耕耘。教学装备伴随时代进步,曾经的小黑板,粉尘弥漫前三排;现在的课件、实物投影、电子屏,在网络助力下,连通着无尽的资源,连通着孩子们的梦想。即使居家上课,一张屏就是我们的课堂。课堂上了“云端”,我是一朵“云”,孩子们是一朵“云”,这些美丽的“云朵”构筑了孩子们未来的世界。可是,有些孩子逃离了我的视线,我在等待、在寻觅,丢失于课堂外的孩子,心与课堂好远,他在路上遇到了太多的诱惑,我已经失去吸引的魅力,我没有力量把他们拉回。“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可有的孩子,我唤不醒他们。我想起父亲田间的玉米,不是每一棵都结出籽粒饱满的“棒棒”。我能宽慰吗?我为这些迷失的孩子感到心痛,我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悲哀。值守在课堂,就像父亲守望地边,自己也算得上讲台的“老把式”了。
  每每在课堂上大汗淋漓,我总想到父亲在田间劳动的情景。父亲爱庄稼,超越爱儿女。每逢下雨天,人家都往家跑,父亲却是去地头,仍是晴天锄地的那一身行头:斗笠、蓑衣。地头的沟沟里已有积水,父亲带着我们排田间的水,脚丫子深深嵌入泥中,脚趾缝里便有了泥土的温暖。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网友为此稿件打分的平均分是:
齐鲁晚报多媒体数字版
按日期查阅
© 版权所有 齐鲁晚报
华光照排公司 提供技术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