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经纬华夏》
许倬云 著
新经典·南海出版公司

《12堂小说大师课Ⅱ:
遇见文学的黄金时代》
李敬泽 徐则臣 等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许宏
许倬云先生在耄耋之年推出新著《经纬华夏》,无论对于学界还是公众,都是一大幸事。
在兵荒马乱的岁月中写出《国史大纲》的钱穆先生,据说曾要求独立担纲北大中国通史课的讲授,意在一个“通”字,所求者乃太史公“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执着与大气。许倬云先生这部大作同样如此,处处都能让人真切感受到他呈现完整系统的中国史的使命感,这正是陈寅恪先生所谓“为此文化所化之人”,中西兼通,窗里窗外,我者他者——正因如此,先生方能看得更透彻、更明白。
先生在《余白》中明言,此书本打算作为《万古江河》的续编,最终却“走了完全不同的路线”,而“如此改变,是顺着自己的思考路线发展,顺其自然”——愚以为,这个“顺其自然”的思考路向,就是导言中所谓“中国文化格局的世界性”。如果说《万古江河》还“大多是中国文化圈内部的演变”,那么《经纬华夏》则是要“从世界看中国,再从中国看世界”了。
读此书,感觉最为认同、最惺惺相惜之处,当数许先生以地理地缘和人地关系作为基础,缓缓为我们展开的这幅华夏画卷。许先生胸怀华夏、放眼东亚,他俨然是位将军,又像是位写意书画家,睥睨天下,挥洒自如。他将中国地理与文化大势比喻为围棋里的一条“大龙”,其所压之处,处处是活眼,内部彼此影响又互相仰仗,而这条盘踞着华夏棋局的巨龙,最终又在东亚乃至世界棋盘上大放光彩。
观史如观画,都需要远近长短的距离感,微观看细部,宏观看格局。观画的距离感在于空间,观史的距离感则涵盖了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全球史的概念及全球通史类作品的出现,至多是半个多世纪前的事,此前的任何史著,可以说都是区域视野的区域史。从全球文明史的视角看区域文明,处处有比较文明史理念下的观照,是这几十年以来才有的史学新气象。言知之易,行之何难!在此类书籍之中,许先生的作品无疑是针对当前这个大时代的思考结晶,堪称典范。
就史家而言,先生不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他曾在战乱时被卷入,深感流离失所之痛;也曾亲身参与社会改革,希冀能对故土更好的发展有所助益。他既是冷峻的观察研究者,又是抱持热望的践行者。他是严肃的,又是热忱的,他的文字融入了情感,但又质朴自然。他说自己提出的解释,不见于任何教科书之中,如果不用心在史料上,是看不出来的。也正因此,他对自己抗战时亲身经历的叙述,对知识群体如何影响中国历史发展方向的分析等,都构成该书区别于一般中国通史的鲜明特色和独到难得之处。
许先生在台湾大学求学期间,受教于中国第一代“海归”,如傅斯年先生、李济先生及其他文献史学、考古学界的硕学大儒,这奠定了他扎实的学术基础。此后先生兼跨中西学术圈,学术取向上致力于打通今古,故对中国大陆的考古发现与研究极为重视,与同辈的张忠培教授等相交甚笃,切磋合作,得以遍访大陆重要遗址和发掘现场、共同组织学术活动。而张忠培先生又是中国第一代考古大家苏秉琦先生的授业弟子。在许先生这部著作的背后,我们可以窥见海峡两岸数代学人由分到合,共同探求华夏文明起源及其演变过程,殊途而同归的学史轨迹。在本书中,许先生的思源感恩之情跃然纸上。虽经百年巨变,但学人寻踪古代中国历程的家国情怀与执着追求,仍让人感怀动心。
先生对包括史前时代在内的中国古代史的悉心梳理勾勒,处处显现出意在通过对中国初生脉络和文化缘起的深究,进而发掘其内涵底蕴的拳拳念想:“中国文化是以大宇宙来定义一个人间,再以人间孕育下面各个层次的空间:国、族、亲戚、乡里、朋友。这一级一级由个人而至天下的网络结构,每一级之间,都是彼此关联、前后相续的秩序,中间不能切断,更非对立……既然这一文化圈的特点,是一个大宇宙涵盖其上,一个全世界承载于下,居于二者之中的我们,究竟该如何找到安身立命之所?这才是我撰写这本书的命意。”
掩卷之余,这位世纪老人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每个个人的抱负,应当是‘修己以安人’。‘安人’的过程,从近到远,逐步扩大,最后达到‘安百姓’,也就是安顿所有的人类。”这些悲悯的哲思,令人感佩不已。这是一种大彻大悟后的平和与深刻。先生所描绘的华夏文明,不只属于中国,更属于全人类。
(本文摘选自《经纬华夏》推荐序,内容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