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临春(壹点号:春江月明)
老济南人有“猫冬”的习惯,天冷之前,储备下吃的烧的。大冷天,除了上班上学,没事就“猫”在家里,一家人围着炉子烤火,说说笑笑的,倒也其乐融融。
一进腊月门儿,天寒地冻,街上冷冷清清,缺少了往日的色彩和生气,像一幅凝固的黑白照片。胡同里没有了孩子们的打闹戏谑,静得出奇,偶尔传来串胡同小贩的叫卖声。穿过老屋斑驳的墙壁伸出的烟筒,冒着燃烧未尽的黑烟,还有劣质煤呛鼻子的气味。讲究点儿的人,外出都戴着口罩,回家后口罩上留下两个圆圆的黑渍。在寒冷的冬天,常有寂寞的孤独感,独自立在窗前,看梧桐树上的寒鸦。家里的窗户是有窗棂的老式木窗,天热时可以打开,用木棍儿支起。冬天,母亲会买来几张白色的粉莲纸,把窗糊得严严实实。为了看到外面的世界,我把墙上挂的镜框拆散,把镜框的玻璃用小铁钉固定到木窗上,这样就能透过玻璃,看到窗外的光景。这是我小时候做的最为得意的一件事,尽管因为损坏了镜框,受到父亲的训斥。
冬天,家中就靠一只小炉子拢火取暖,烧的是煤球和煤饼。由于热量不足,屋里总是感觉很冷。父亲不知从哪里买到半吨大烟大火的“大同煤”,引来同院儿人们羡慕的目光。他将卸在院里的煤运进屋里,倒在床下,高兴地说:“今年可以不挨冻啦!”梧桐树落下的干枝,作了引火的劈柴,“大同煤”加入炉中,炉火熊熊,发出“轰轰”的鸣响,不大会儿烟筒就被烧红了半截,屋内顿时暖和起来。从那天起,我的两只鼻孔总是黑的,有时甚至吐口痰也是黑的。
“大同煤”虽好烧,但不能封火,夜间炉火熄灭后,屋里还是冰冷。好在有母亲灌的热水烫壶和厚厚的棉被,陪我度过了一个个寒冷的冬夜。我和弟弟妹妹,像是怕冷的小猫,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听见母亲喊我们起床。睡眼惺忪中,突然嗅到浓浓的枣粥味,立即想起昨晚母亲说“明天是腊八节,给你们熬腊八粥喝”。母亲起得很早,生着炉子,把昨晚泡好的豇豆、花生、大枣、莲子和栗子,加入锅中,再加粳米和糯米,还加入了橘皮,一大锅“腊八粥”在火上已经煮熟,热腾腾地冒着气泡。趁熬粥的空闲,母亲又把我们的棉袄、棉裤拿到烟筒上焐热。喝“腊八粥”是济南人的习俗,图的是一个吉利。“腊八”那天,千佛山的寺庙施粥,城里的几家粥铺也做“腊八粥”,有钱没钱都能喝上一碗热粥。
喝了“腊八粥”,浑身暖和,背起母亲缝制的书包去学校。沿芙蓉街由南往北走,路边是沿街店铺扫起的一堆堆积雪,有的还堆成了雪人。积雪下冒出热腾腾的水汽,整条街浸润在氤氲之中。有几处被上学的孩子们滑成了亮晶晶的、长长的冰道,行人都小心翼翼地躲着走,一群男孩子却兴高采烈地玩起了溜冰。向前跑几步,借着惯性,侧着身子能滑出好远。一个小胖子,一屁股跌坐在冰上,身体还在向前滑动,引来众人一阵哄笑。
我上学的芙蓉街小学原先是一座文庙。上课的教室是高大的庙堂,里面还有两座赑屃驮着的石碑。教室里只有一只炉子取暖,坐在前排的还好些,坐在后面的同学冻得直跺脚。
傍晚,父亲下班买了黄家烤肉,院里的窗台上有冻好的豆腐,家里有储存的大白菜,把切好的白菜煸炒后,放上黄家烤肉和布满孔洞的冻豆腐,出锅时撒上自家养的蒜苗,一锅香味四溢的烤肉炖豆腐就做好了,这是父亲最爱吃的菜。父亲拿出酒瓶子,让我到街口买酒。我很乐意干这差事儿,那时一两酒七分钱(十六两一斤),父亲给我三角,打四两酒,剩下二分钱就归我了,可以去看两本小人书。
过了“腊八”就是年。晚饭后,母亲一边剥着泡“腊八醋”的蒜头,一边唠叨着过年的事儿。四两酒下肚,父亲已经昏昏欲睡,只是不住地点着头。
冬天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寒冷、平淡,却也有滋有味。如今,那棵高大的梧桐树连同树下的小院早已不复存在,可是那树上的寒鸦,树下的落叶,以及我们全家一起熬过的一个个严冬,常常浮现在眼前,成为人生的记忆。我常想,苦日子都是熬过来的,回头看看,苦也是人生百味,是生活的一味佐料,不吃苦,就不知道什么是甜。盼着下一场像样的雪,除了欣赏济南的雪景外,心中还是有些怀念老城冬天的那些人,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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