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去理发店理发。坐定,理发师问,剪个什么发型?答,修短一点就可以了。我对发型一向没什么要求,短一点,好打理,即可。因为不讲究,也不固定在哪家理,更不在意是哪位理发师傅。我家附近有三五家理发店,我都理过发,却并不固定,有时候是走到哪家理发店门口了,忽然一撸头发,觉得长了,该修剪修剪了,便走了进去。这些理发店和师傅,面是熟的,人是生的,类似于熟悉的陌生人。他们看我也应该是这样吧。
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位顾客,在我旁边的位子坐下。过来一位理发师,为客人系上围布,梳顺头发,问:“老样子?”顾客也不说话,只点点头。两个人就这么一句对话,却已心领神会,“咔嚓咔嚓”开始剪。看得出,顾客是老顾客,师傅也是老师傅,关键是发型也是“老样子”。我忽然好奇,这位顾客的“老样子”是个什么样子?
我们差不多同时理好了发,我扭头瞥了一眼身边的那位顾客,理的是“三七分”发型,中规中矩,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想来,他这个发型,应该保持很多年了。理发师帮他梳头发时,左侧的头发自动倒向左侧,右边的头发自动倾向右边,像是有条分水岭。这就是他的“老样子”了吧?我见他五十来岁的样子,已有不少白发了。也不知道他这个发型理了多少年,发型还是那个发型,头发却白了稀了。
有一次出差,去一家小吃店吃早饭。这家早餐店门脸不大,早餐的品种却很丰富,稀饭、豆浆、油条、包子、煎饼,应有尽有。我和同事,分别点了稀饭包子,豆浆油条,每人还各要了两个茶叶蛋。客人蛮多,新来的客人,大声喝:“老板,给我来二两生煎,一碗稀饭。”又或:“老板,来碗豆浆,两根油条。”要稀饭的稀饭来了,要豆浆的豆浆来了。我们正吃着,又进来一位长者,在我们对面的空位子坐下。与其他人不同,他不点餐,只顾自己坐定,还抽出一张餐巾纸,将桌子上的油腻擦一擦。少顷,小吃店的老板走过来了,端来一碗稀饭,一小碟酱菜,一个煎鸡蛋,半根油条,整齐地摆放在他面前。长者笑着点点头。
我猜想,这是一位老顾客了,经常来吃早餐,也可能是每天都来,每天吃的又一样,所以根本不用点餐。但我好奇的是,老板为什么只上了半根油条?结账时,我忍不住好奇,问了老板。老板笑笑,从我们店开张,老人就一直在我们这吃早餐。吃的也一样。偶尔换个什么,老人就会提前跟我们说,不说的话,就是“老样子”。不过,以前是他和老伴两个人一起来吃,每人一碗稀饭,一个煎鸡蛋,两个人合吃一根油条。半年前,他老伴走了。他有两个月没来吃过早餐。后来,总算缓过来了,还是每天上我们家吃早餐,每天吃的也还是老样子。但一根油条他也吃不了,我们就给他上半根。我们从不卖半根油条的,只有他。
我没想到,在这个外乡的早晨,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有点伤感的故事。我想象着他失去老伴之后,第一次一个人走进这家小吃店,吃着老样子的早餐,会是怎样的失落忧伤?同样的一碗稀饭,一个煎鸡蛋,半根油条……另半根,却再也没人与他一起分享了。“老样子”已经不是老样子了。
前不久,家乡来客。十多年前,他曾来杭州旅游过,故地重游,他惊叹杭州变化如此之快。我问他家乡的状况。他说,还是老样子。我笑了,去年我回乡过,村里的老房子大多翻盖过了;曾经泥泞不堪的乡道早已经硬化铺成柏油路了;儿时的玩伴,还留在村里的没几个人了,村里的娃,几乎全都是陌生的面孔……怎么会是老样子呢?家乡也是变化着的,只是他一直生活在家乡,没感受到变化罢了。
“老样子”,多么朴素的一个词,多么令人感怀的一个词。老样子是什么样子?老样子是你熟悉的样子,老样子是你习惯了的样子,老样子是你记忆中的样子,老样子是改变了你却并没有觉察的样子,老样子只是我们心底碎碎念念难忘的过去。我们以为还是老样子,其实已经大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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