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大碗
2024年04月1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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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民

  居乡下伺候老母亲,习惯每天中午炒个大白菜,有肉没肉不太讲究,只要不缺油、大料齐全。大白菜是从菜园窖子里抠出来的,经过泥土的拥抱,去掉了青气,只存泥香和菜香,如此经过泥浸润的白菜,保留了它的原汁原味,好吃。别说炒熟了吃,凉拌白菜更好吃。
  母亲吃不惯炒菜,习惯用那个老旧的失去原来模样的砂大碗熥白菜吃,将白菜切成条条,搁上油、咸盐即可,熥熟了,冒尖的一大碗白菜,浸软在汤里,筷子搛起,入嘴烂糊,味道鲜亮、不腻、纯净。母亲牙口不好,白菜在嘴里一抿拉,便入了胃,很省事。母亲对我费事炒菜总会念叨几句:“炒出的白菜没了那个鲜味,还费工夫,你不如吃这砂大碗里的。”言语中,含着对炒菜的不屑。
  我见那个砂大碗的外表被油灰包裹了,它的紫红色早就成了黑色。我多次用清洁剂、去污剂擦过、洗过,黑色稍稍淡了些,却依旧不见那原色。油污被时间渗入了碗里,融化其中,自然难以去除。
  看模样,白菜熥得再美,也让人失去了食欲,正所谓愿吃外表干净的窝囊,不吃外表窝囊的干净,人都犯印象病。经母亲多次启发,我把筷子伸进砂大碗里,捞了几块白菜叶子,吹吹,放入口中,没等舌尖品味,鲜美的味道入了鼻腔。在舌尖的赞赏下,我感觉味蕾大醒,我说:“好吃,好吃!比炒的有味道。”
  母亲看我吃得很孩子气,给我讲起了家史。随着老年人特有的念叨,我边吃边听,脑海里出现了一幕幕砂大碗的镜头。旧年的农家,除了来客、家办喜事,很少炒菜。给客人炒菜,要有肉,要大油水,那是消费不起的。自己吃饭,往简单里去,能不吃菜,干吃干粮,便不用菜,瓜齑也省了。要吃菜了,集上花五毛钱,买几个大、中、小的砂大碗,大的可以盛汤饭,中的用来熥菜,小的可以当饭碗喝粥、喝汤。
  母亲能在砂大碗里摆弄各种熥菜,除去最常见的熥白菜,还熥各种咸鱼。在砂大碗里舀上水,兑上一勺高粱面,再把几块咸鲅鱼切碎了掺和里面,放上油和适量盐,搁在煮地瓜的锅里。地瓜熟了,砂大碗里成了一碗类似面酱的糊糊。吃饭时,筷子搛起糊糊,里面有几点儿鱼肉,吃起来又香又鲜。一大碗糊糊,没一会儿就被七八双筷子搅得稀里哗啦,只剩碗底那点儿汤。
  我们用瓷碗,父母亲则善用砂大碗喝稀饭,说是味道真。我们要用,得经过考验,手捧得住碗,不要动不动摔了。砂大碗是泥土烧制而成的,没经过特殊处理,碗的外表粗糙,细看无数点点,手摸摸有凹凸感。它不抗折腾,有时候一碰便碎裂。偶尔去集市买回几个不结实的砂大碗,熥过几次菜,碗会开裂,揭开锅,轻轻端出来便碎了,搞不好便烫了手脚。父亲很少去集市买砂大碗,他不会挑选,便让祖父代买。祖父会蹲在一溜砂大碗前,用手指弹碗边,声音“噔噔噔”合乎他耳朵的,拿到跟前,再对着阳光巡视一遍。有的厚薄不均匀,薄处肯定有暗光,如此碗,寿命短。
  新的砂大碗搁在锅里,紫红的脸膛、紫红的身子,笑意盈盈地接受锤炼。每次看到,我总为它们担心,能否经得住烟火蒸汽的侵染?经过几次熥炼,碗吃了油水、喝饱了蒸汽,手里掂掂,身子沉实了,翻几个身也经得住。
  砂大碗的另一用处,可以煎药。它耐火,煎出的药有效果。这跟熥菜一个道理,药保持了原汁原味,方有药效。
  吃蔬菜,使砂大碗,有味道。要吃点肉了,用砂大碗更好。把肉切块,各种料物不缺地放进,用大火煮,然后小火焖,等锅开,一碗不亚于红烧肉的肉,让你有更新鲜的品味。
  母亲因胆管结石,吃不得大油水,特意去买了两个砂大碗,一个熥菜,一个熥肉。母亲吃菜,我们吃肉。
  但母亲仍然让用那个旧的砂大碗,她说:“旧的碗熥菜有味道,好吃。”
  (本文作者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栖霞一中语文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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