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异次元骇客》剧照
《井中之城》
刘洋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伊库塔
元宇宙的“门”与“墙”
由于资源的限制,任何人造空间必然存在边界。在经典“元宇宙”影片《异次元骇客》中,一道幽绿色的网格成为区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也为后世的作品打下了模板。《井中之城》的舞台“井中之城”顾名思义是一座井底的城市,其边界无疑是高耸的井壁。但它还隐藏着另一道边界,即通过赢得魔神游戏可以到达的“升仙台”。井壁是围困井中居民,阻碍其自由的“墙”；“升仙台”则扮演了出入元宇宙,沟通现实和虚拟空间的“门”。
“墙”和“门”是幻想题材作品中重要的标的和意象。例如,《进击的巨人》阻止巨人的三道城墙,《千与千寻》主角一家穿越的庙宇之门等等。“墙”给幻想的空间划定范围,它既能保护其中的人免受外在的侵害,反过来也成为自由的阻隔,“门”则扮演了梦魇护身符的角色。门可以自由切换真实和虚拟,同时也帮助穿梭者调整心态,让人在潜意识中收获只要穿过门就能抵达真实、结束虚幻的安心感。在《井中之城》中,这两道边界除了本身的功能之外还有其他的作用。主人公通过检验“井壁之外的空间是否真实存在”得到了一窥整个世界底层规律的钥匙,而“升仙台”则成为走出井口,推动剧情连接更宏大世界观的关键。
这两道边界的存在固然帮助了主角重返现实,但换个角度思考,它们也成了影响元宇宙体验的重要制约。试想作为一名元宇宙的玩家,你本想在开放世界里尽情游戏,突然发现游戏存在边界,可玩空间又极其有限,自然无法尽兴。倘若随时可能有人通过现实之门提醒你这里是个虚拟空间,那更是大倒胃口。我们逃避真实,是为了在元宇宙中重构真实,但边界的存在会让一切化为泡影。
元宇宙的现实引力
如果说井壁和“升仙台”是“井中之城”限制人自由的硬性边界,那么物理定律和“社会制度”就成了限制井中居民的软性边界。
“井中之城”并非虚拟空间,而是一座雕琢在原子上的袖珍城市。人类以量子法则将意识灌注到城市中的实体上。相应的,城中的一切仍然会受到物理规律的限制。为了让这座城市和人类生存的宏观世界拥有接近的居住体验,设计者巧妙地将许多元素一一勾连,例如金钱和能量的流动相关,电子和“魔神”的数量对应。这种等价替换的设计给人以合理感,也抛出了疑问:这样的元宇宙真的是自由的空间吗?
书中已经给出了答案:主人公张亮每到零时会被自动传送到家,跨越城市的传送门每次只能过一人。电子的迁移依赖于外加的能量,为了节约能量,每个人的自由行动都受到束缚。而随着能量的衰减,未来甚至可能被彻底剥夺移动权。置身其中的人由于制度合理化的陷阱,甚至难以觉察到自己身处囚笼之中,如同温水煮青蛙。这里也能看出“井中之城”的“井”字的一层含义。
基于量子物理的核心设定不仅赋予了作品以硬度和美感,也启迪读者思考元宇宙是否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井中之城》的设想已经较为克制了,实际上元宇宙与硬件完全可能是深度绑定的,最终人类得以实现的元宇宙可能比书中呈现出来的限制条件更多。即使我们不会和主人公一样踏入陷阱,但如此笨拙而束手束脚的元宇宙又究竟有多大的吸引力呢?
元宇宙的失控
在大部分“元宇宙”作品中,即使元宇宙受限于技术无法尽善尽美,但人类作为设计者即上位世界的神明仍然能在“元宇宙”中呼风唤雨。例如,在美剧《西部世界》中,人类将现实中的不满、压抑和欲望发泄在AI构成的乐园里,而NPC机器人们毫无抵抗能力,沦为任人欺凌的玩具。
然而,《井中之城》撕开了乐土虚伪的面纱,呈现了元宇宙失控后的一面。以主人公张亮为代表的“魔神”(来自真实世界的玩家)在自己设计的元宇宙中仍然束手束脚,拥有超能力成了被NPC群起而攻之的理由,可以转世不灭的灵魂却无法携带记忆。当身份成为束缚,永生不灭就成了最为可笑的诅咒,而元宇宙更是成了地狱般的囚禁之所,永世无法挣脱。
“井中之城”呈现的是一个玩家与角色身份逆转的失控世界。主角们身为玩家却踩入陷阱,在“井中之城”内逐渐迷失。而NPC作为一串代码写成的角色反而在自己诞生的世界中如鱼得水,不用受到和“魔神”一样的能量限制。造物和神明平起平坐,甚至时不时还能骑到神明的头顶。抛开AI是否具有意识、是否应该获得平等权利这个老生常谈的命题不谈,人迷失在自己创造的世界中无法挣脱本身就是一件可怕的事。
从全知全能的掌控者沦为井中的囚徒,失去了力量的“魔神”只能委身于名为“张亮”的人形容器中。形体被束缚,记忆已消散,认知被剥离,这样的“魔神”究竟还保留了多少真实人类的成分?抑或只是曾经的残片?真实的元宇宙,其残酷程度可能跟我们的想象与认知完全不同。元宇宙是否是一个失控的陷阱?当我们进入元宇宙的瞬间,是否已经意味着主动放弃了自己的身份,成为劣化的自己?
此外,“井中之城”处处充满了对现实的映射,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如同镜像一般相似。“魔神”们在“井中之城”中也同样要应对生老病死,现实世界的身份地位、社会秩序、等级观念也会毫无保留地延续到元宇宙之中。玩家们在游戏中追寻真实,讽刺的是,当真实如约而至时,元宇宙就成了现实的副本,甚至更加糟糕。
元宇宙是帮助人类逃避现实,获得希望的一场梦,但人类真的能逃得出现实吗?《井中之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如同桃花源一般的元宇宙也许只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真实总在步步紧逼,一刻不停地提醒你身在幻梦中。而美梦终有醒来的一刻,这一点常常被人所忽略。
(作者为浙江大学遥感所博士生,科幻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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