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三轮车
2024年07月1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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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后子

  那辆三轮车是烧柴油的,蓝色,是有着疤痕陈旧的蓝色,一跑起来突突地冒着黑烟,车厢的两侧涂着同样的方块字——时风。每当这辆三轮开进小区,就知道那帮老头又来了,他们是长年搞绿化的。
  没太注意老头有几个,印象最深的有四位:第一位个高、脸宽、浓眉、白发,不用多说,年轻时肯定是美男子,就叫他“美男子”吧;第二位干瘦、脸黑红光滑,膀子一高一低,说话尖声尖气,最有特色的还是他那又尖又长又弯的鼻子,习惯喊他“鹰钩鼻”;第三位个不高,身体特别敦实,就像山腰处那一块块垛石,说话是浓重的平阴腔,就喊他“平阴腔”吧;第四位黑瘦黑瘦的,让人怀疑假如他半夜站在煤堆里不动弹,没准儿会被一起装上运煤车,有棱有角的他,望过去就是一块石雕,那就喊他“石雕哥”吧。还有第五位、第六位,印象不深了,或许后者属于机动人员,活多时来,活少时裁。
  他们一年的忙碌是从春天挖树坑开始的。树坑分两种,一种是栽树的坑,深且直,需要费大力气,一种是浇树的坑或者说是树窝,平缓、浅显,稍微一拾掇就成。第一种多由“平阴腔”和“石雕哥”来干,或许是因为他俩年轻几岁、身体好的缘故吧。树窝则由“美男子”和“鹰钩鼻”承担。挖深树坑需要力气,初春的土还没有完全苏醒,镐挖下去弹跳着不肯往下走,挖坑者的头上身上就冒了热气,脱下来的棉衣随意挂在树上或扔在地下,灰暗的色彩与刚冒出的绿色形成强烈对比。刨浅坑的那两位相对轻松,所以不用宽衣解带,甚至边聊边干。他们干活时,腰里都拴着一个小皮兜,黑的、红的,是用来装那宽大手机的,这种兜我在夜市上见过,五块钱一个,人造革的;手机我也见过,三五百元一部,二手货还要便宜,几十元就能买到。
  挖好树坑就开始补栽树木和浇水。栽树几天就能完成,浇水却没完没了。树好说,而那些瘠薄的草坪,比肠炎还难治愈,必须靠大量的水来保命。浇水从一开春要持续到雨季,与雨水对接,才宣告结束。清澈的自来水从长长的塑料管里哗哗地流出,一遍遍地喷洒着,花草树木高兴了,这几位老头却常常是折腾得精疲力竭。看上去不是什么大活,从清晨到傍晚,总会累得他们多一步也不愿挪动。此时,那辆时风牌三轮车由小老板开着,驮着他们,一溜烟逃也似的跑掉。
  寒冬终于过去,老人孩子从居室走出,在院里享受阳光,孩子们在浇过水刚刚苏醒的草地上蹦跳着,打闹着,看孩子的老人就会指着劳作的老头说:“看到了吗?一定要好好学习,不学习将来就像他们一样下力。”负责监工的小老板对这帮老头倒是和善,白天拿着手机在院里转来转去,晚上负责把老头拉回统一租赁的房子里,至于他们的饮食起居不得而知。
  雨季来了,他们不用再浇水,但更大的难题横亘在他们面前,那就是疯长的杂草。拔草最紧张时,太阳刚刚露脸儿,楼上的人还在睡梦中,那帮老头已开始弯腰拔草。太阳升高,温度骤然上升,上面烤着,下面蒸着,分不清哪是露水,哪是汗水,蚊虫也来凑热闹。蹲着,跪着,不断地变换着姿态,一点一点地往前挪,把一片片草坪清理干净。可一场雨水过后,杂草又长起来,他们又要拔,整个夏天不知折腾几个回合。
  秋天到了,凉风送爽。这帮老头开始为树喷药、修枝,随后再割一遍草,就要迎接又一场硬仗——扫落叶。扫落叶是由简到繁的,起初只有几片黄叶落下,可扫可不扫;霜降前后,昼夜的温差加大,树叶加快逃离的速度,清晨犹如暴雪般飘落。老头们如同风霜一起老去。他们会弯着腰,一刻不停地扫叶、装包、搬运,这时那辆蓝色的三轮车就由后台到了前台,成了劳动的主角。每当看到他们扫叶的辛劳,我就跟小老板说:“能不能把叶子扫进灌木丛里,既能沤肥,又能节省劳动成本。”“理是这么个理,可有些业主不愿意,说这样不卫生,经常打电话投诉。”顿了下,他又说,“有些人没接触过土地,不懂啥是循环……”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一阵风从后背吹过,透心凉。那辆三轮发动了,冒了一阵黑烟,随着那帮老头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
  (本文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济南周三读书会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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