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雷
夜风呼啸,惊扰了我的梦境。揉着惺忪的睡眼,满天的繁星刻意美化还未远去的梦中情景。我忽然有种异样的冲动,特别想和一棵树好好说说心里话,倾诉倾诉淤积在心底的苦闷与纠结。
老家庭院里那棵老态龙钟的梧桐树,我从小就把它视为自己的兄弟。伴随墙体斑驳的老屋,老梧桐树栉风沐雨了近五十个春夏秋冬。
一个人究竟能走多远呢?风风雨雨五十年,我那颗盛满乡愁的心依然在老家附近盘桓。父亲母亲的健康平安,兄弟姊妹的喜怒哀乐,都是我放不下的挂牵。为了曾经的向往与追求,我选择了背井离乡选择了天天向上。远离家乡,原本是为了前方和身后的天地更加辽阔更加宽广;远离亲情,原本是为了摒弃缱绻缠绵的羁绊放手阔步前行。跨过知天命之年的门槛,我却依然没有活得太明白。一直在阔步前行,一直在风雨兼程,可不可以用精确的数字记录详细的历程?行走得再远,也没有脱离父母的视线。行走得再急,也没有放下亲情的惦念。
想和老梧桐树推心置腹地说说心里话,梧桐兄弟却在朔风过后变得沉默不语。无论时光走得是急是缓,我把老梧桐树视为亲密无间的兄弟的情感始终没有改变。老梧桐树在老家的院落里陪伴我的父亲母亲近五十年,一直保持着不离不弃的姿势,晴天遮阴雨天挡雨,老梧桐树也算得上是父亲母亲的贴心儿女。在星光下和老梧桐树说着心里话,我想回望身后的时光,想重新在父亲母亲的身边悄然成长,不让老人家心底有离愁和感伤。距离父亲母亲愈远,牵挂和思念就愈加绵长。父亲母亲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成人,我曾为父亲母亲做过些什么?人是万物的灵长,有时却不如反哺的乌鸦不如跪乳的羔羊。我对家的感情,似乎远远没有老梧桐树深厚。想和老梧桐树说说心里话,我的心里盛满了歉疚。
老梧桐树或许应该是我的兄长。听母亲讲,老梧桐树进入老家的庭院之时,才是一株细高的树苗。在我满两岁那年,父亲在集市上精挑细选了一株在他看来比较挺拔的梧桐树苗。父亲母亲领着脚步趔趄的我,一起在庭院里挖树坑,一起栽下了梧桐树。在庭院里栽一棵梧桐树,一是为了让树儿和我一起比赛成长,二是寄托了父亲母亲的淳朴期望——“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父亲母亲亲手栽下了梧桐树,其实就是种下了他们对我的期待和希望。我一丁点儿的进步和成长,都令父亲母亲欣喜若狂。父亲母亲的牵挂和叮咛,都是为了让我更加轻松自如地展翅翱翔。如今我在远离父亲母亲的小城工作了三十多年,日出上班辛勤工作,日落下班操持家务,在芸芸众生中表现得既普通又平凡,不知道年迈的父亲和母亲对我有没有“恨铁不成钢”的遗憾。老梧桐树每年的花香给父亲母亲的日子增添了些许芬芳,我却对改变父母双亲生活的窘况无能为力。老梧桐树像一个孝顺的孩子忠实守护在父亲母亲身旁,我却为了实现所谓的理想打拼在远方。老梧桐树沉默不语,我的心里有着排遣不尽的惆怅。
夜似乎比往日更漫长,我在父亲的咳嗽声里迎来朝阳。父亲看我在老梧桐树下发呆,腿脚蹒跚地走了过来。父亲哆嗦着枯瘦的手,摩挲着老梧桐树的粗干,发起了感慨,“这梧桐树早已成才了,俺舍不得卖掉它呀。闲着发闷了,它能陪着俺说话拉呱!”父亲说完这通话,和我一起在梧桐树下发愣。准备做饭的母亲满脸疑惑地瞅着俺爷俩:“大清早的,你爷俩发什么呆呀?是不是在想着把梧桐树卖掉呀?这树让咱感觉日子过得滋润,它就没枉活过了!”老梧桐树不知道听没听懂我们的说话,它在晨风里能不能打开话匣子呢?
把父亲母亲搀扶到堂屋里,我还是想和老梧桐树说说心里话。有了一份稳固的工作,算得上成才吗?老梧桐树依旧缄默无言,我学着父亲的模样去拥抱它。伸开双臂,我已经搂不过来老梧桐树粗壮的树干了。
执拗地想和老梧桐树说说心里话,我或多或少存有私心杂念。老梧桐树是我情同手足的兄弟,我和它敞开心扉交谈,就是想为负重的心减减压,就是想为漂泊的乡愁安一个家。
(本文作者为全国公安文联签约作家、山东省散文学会理事,现任职于枣庄市山亭公安分局宣传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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