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君
秋到大明湖,远山如黛,近水澄碧,四围景色美不胜收。漫步在曾堤上,绿柳如织,菊黄枫红,人如驭风而行,心情格外舒畅惬意。曾公有诗云:“莫问台前花远近,试看何似武陵游。”在他眼里,大明湖的景致比《桃花源记》中武陵仙境可要美多了,还去什么武陵源啊!
来到曾堤,想起曾巩,内心渐起不平意。据载大明湖本来也叫“西湖”,后来随着金兵入侵,北人南迁,“西湖”的称谓就成了杭州西子湖的专享。此外,西子湖中的苏堤也是苏轼受了曾堤的启发后仿照修筑的,然而曾堤默默千年,苏堤却是盛名远播享誉天下。这些较真儿的想法有些矫情,意义不大。说起来,有一个现象却耐人寻味。俗话说“文如其人”“画如其人”“字如其人”,世间很多物事,冥冥中和它最初的创作者制造者,都有着某种很有趣味的内在默契；或气质相近,或品位相同,或境遇相似。
相较于“苏堤”“白堤”,眼前的“曾堤”确实显得寂寂而低调得多。然而到过大明湖的人都知道,近千年来“曾堤”却实实在在地发挥着极大的功效。清道光六年(1826年)山东布政司刘斯湄撰写《曾巩祠碑记》时,写道:“至今民赖以安,永除水患。”仅此一点,济南人就要感谢曾巩。
在他来济南前,济南府城常年遭受水患。济南城地形南高北低。雨季,南部山区的下山水加上城内泉群的喷涌,水势浩大,汪洋恣肆；而城北紧临黄河,黄河涨水时,下游年年决堤,大水漫灌,河水顺势涌进城内,河泽一片。多年来水患在前,人们却无计可施。1072年,已经50多岁的曾巩奉命来到济南。到任不久,他就深入百姓中,体察民情。经过实地考察后,他在城北进行了大规模的水利建设。疏浚水道,修筑堤堰,开挖河渠,修建北门水闸。他利用新挖掘出的河泥,创造性地在湖中由南到北筑了一条防护堤坝。堤坝筑好后,既调节了水量,又便利了湖南湖北的交通。他又命人在堤岸两侧遍植杨柳竹桃,竟成一大胜景。
北门的设立,堤坝的修筑,既倾注了他的血汗,也体现了他的才智。“为州乏长材,幸岁足杭余。与众饱而嬉,陶然无外慕”——他自己很得意,挥笔写下了散文《齐州北水门记》、长诗《百花堤》。人们为了感谢他,在湖边修了南丰祠,并把这条堤命名为曾堤。
伫立在曾堤上,遥想曾巩其人,他在济南的岁月真的算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观其一生,曾公不是一个张扬张狂的人；为官多年,除在济南外,他也确实没有做出几件令人眼前一亮的事。众所周知,曾巩名列“唐宋八大家”,可历史上却时常有人对他的入列颇有微词。
那么该如何看待曾巩其人呢?首先,他的才学不容置疑。宋史记载,曾巩自幼聪慧,十二岁写作《六论》,提笔立成,文辞颇有气魄。文坛领袖欧阳修推崇其文,极力提携他,把他看作最得意的门生。王安石称赞他:“曾子文章众无有,水之江汉星之斗。”苏轼评价其文“曾子独超秩,孤芳陋群妍”,还借着父亲的名头来请曾巩为其故去的伯父撰写碑文。这一切足以证明曾巩的写作才能在当时是得到认可的；可为什么在后世影响不大呢?后人研究表明,曾巩的文章之所以在后世影响不大,主要是受其写作题材、写作风格影响。曾巩自幼偏重史传、策论一类的应用文,长于说理,不甚讲究文采；虽章法严谨,温厚典雅,但不为后人所重,传之不广是可以理解的。
其次,我们还要遵循“知人论世”的原则,去了解曾巩。曾巩出身于“官三代”,受严谨规范的传统官场哲学影响,他自小就养成了温厚端正老成持重的处世风格。在官场上他不轻易露锋芒,也不与人争短长；体现在写作上,他的文章中规中矩的多,汪洋恣肆任意纵横的少,惊人之语更不会轻易出现。还有,曾巩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中,一个哥哥、四个弟弟、九个妹妹。父亲去世后,家道衰败,他接过持家重担,奉养继母,抚育弟弟妹妹；生活的重压使他不敢有丝毫闪失疏忽。
还有,评论曾巩不能不提那场被后人誉为“千年科举第一榜”的考试——嘉祐二年科考。那一年的科考,可谓龙虎风云会。看看参与其中的人物吧——主考欧阳修,副主考梅尧臣；考生苏轼苏辙兄弟,曾巩曾布兄弟,程颢程颐兄弟,章惇叔侄等。这榜考生中后来名列“唐宋八大家”的3人,官至宰相9人,成为宋朝理学大家的3人。处在这么一个人才辈出的时期,是幸事,也可能是悲事,因为“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历史证明,连欧阳修、王安石在内,那个时代的人几乎没有不受到政治斗争冲击的。他的亲弟弟曾布虽官至宰相,最终却被《宋史》列进了《奸臣传》；好朋友苏轼更是尝尽了连番被贬谪的苦头。反观曾巩在那样的政治环境里,既坚持了操守,做出了政绩；又保护了朋友,保全了自身,没有把生命消耗在无谓的争斗里,实属难能可贵。
漫步曾堤,遥想曾巩。他虽不是那种机灵风趣活泼幽默、时时给人带来无尽快乐的人；但他稳重敦厚端方正直,却能给人以可靠本分的信赖感。一如眼前这朴实的曾堤,不张扬不显摆,踏踏实实,静默如初,长久地固守着自己的初衷。人处在顺利的环境里容易迷失、容易浮躁；如在复杂多变的局面下,能够静下来,沉下去,认认真真地做好一两件重要的事情,也是很有意义的了。
这让我想起了曾巩比较有名的两句诗——“一番桃李花开尽,惟有青青草色齐”(《城南》)。
注:2019年9月30日,是名列“唐宋八大家”的曾巩诞辰1000周年,谨以此文纪念。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PDF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