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看朝云
2019年08月2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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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复兴

  二十三年后,第二次来到广东惠州。为的还是看苏东坡和王朝云。
  对苏、王二人,惠州人耳熟能详。二位都不是惠州人,却是惠州的骄傲。如今,无可替代地成为了惠州形象的代言人。清诗有句:“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其实,应该公允地说:一自苏王二人在,天下不敢小惠州。
  说来惭愧,学识浅陋,二十三年前第一次来惠州时,我才知道王朝云其人。她是东坡的爱妾,更是东坡的知己。做爱妾容易,做知己难。前者,只要有媚人之态、云雨之欢,即可;后者,则需要款曲互通、心心相印。说白了,前者靠肉体,后者靠精神。作为封建社会的一个弱女子,王朝云是一个稀少的异类。
  东坡为官,一路被贬。苏、王二人于杭州相识。被贬途中,一妻七妾都相继离东坡而去,唯独王朝云一路跟随,南下惠州。那时候的惠州,漫说无法与天堂杭州相比,简直就是蛮荒之地。世态炎凉,人生况味,不在花开时而是在花落时体现。
  如今的惠州,变化不小,城内新建起了堂皇的合江楼。苏、王二人初到惠州,就是住在那里。只是,合江楼簇新如同待嫁的新娘,完全没有当年东坡的沧桑与凄凉。还是要到西湖去,才能看到东坡和朝云。
  杭州有西湖和苏堤,惠州也有西湖和苏堤。西湖和苏堤几乎成了东坡的名片。不过,惠州的西湖和苏堤,别有王朝云的印迹。惠州有民间传说,说王朝云死后,东坡梦见她渡湖回来给嗷嗷待哺的孩子喂奶,湿透了衣服。为让她不再涉水,东坡修了这道苏堤。惠州的西湖和苏堤,属于东坡,也属于王朝云;属于梦,属于传说,也属于诗。
  王朝云的墓,就在惠州西湖的孤山小岛上。此次我坚持绕道几百里到惠州来,为的就是到孤山,再次拜谒王朝云的墓。这样一位卓尔不群的女子,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极为少见。尤其是对比那些如飞蛾扑火般愿意依附权贵财富的势利女人,王朝云更显其风流绝代。
  几代岁月沧桑,风云跌宕,将近千年时光过去,当年的墓还在,已属奇迹。这便是世道人心的力量,是世代惠州人彼此传递的心意。晚唐诗有句曾云:“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岁月无情,多少名人高官的墓都已经荒芜,弱小的一介侍妾王朝云,对抗得了漫长岁月的流逝,经得起风霜雨雪的磨砺,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
  也许是记忆有误,二十三年前我到惠州,没记得王朝云的墓前有六如亭。王朝云死后,曾建有一个六如亭,因为她死前握着东坡的手念叨过金刚经中“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六如偈。眼前的这个六如亭像是新建不久的,亭柱上应该刻印着东坡为其写的那副有名的挽联: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我没有看到,只看到了陈维的那副石刻楹联。
  墓前一侧,立有一尊王朝云的坐姿石像。这跟东坡纪念馆前那尊东坡与朝云的石像一样,肯定都是新近这些年做的。石像中的王朝云,雕刻得过于现代,尤其是双乳圆润突兀,显得有些轻佻,不像我想象中的朝云。如果和孤山脚下最早立有的那尊唐大僖雕刻的东坡像相比,少了一些古风悠悠。
  记得二十三年前,通往孤山的道上,曾有一片相思树,细叶纤纤,一片绿意蒙蒙。如今我也没有找到,见到的是东坡和惠州人的铜像群雕,大概也是新建不久的。还是相思树好,人们对王朝云和东坡的相思之情,驮载着漫长的岁月,随枝叶拂风而动。
  弥补我遗憾的是,将要离开王朝云墓地的时候,忽然看到墓地旁边立有一株树,我不认识是什么树,不粗,却修长,亭亭玉立。树身上有一块木牌,上前一看,写着树的名字,叫灰莉。还写着几个字:“4月—8月开白花,花大芳香。”
  这株灰莉树,大概也是新种的。依偎在朝云墓前,最合适不过。想来它四月最初开花的时候,正是清明前后,一树白花,而且,花大芳香。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
【行走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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