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琪瑞
我从学生时就是个“汪迷”,爱读汪曾祺先生的小说,像《大淖记事》《受戒》《岁寒三友》《晚饭花》《陈小手》;更爱看他的散文,汪老是不折不扣的美食家,他的美食散文令我着迷,那些蕴含清灵之色清鲜之气清香之味的文字,感染着我,诱引着我,不由随着老人娓娓道来的叙述,亲自下厨,学做几样家常小菜,总是品之不尽。
我的老家在鲁南苏北之交的乡下,距离汪曾祺的老家江苏高邮仅二百公里之遥,乡间的食风比较接近。汪老在《人间滋味》《四方食事》《五味》等散文集里,如数家珍般描绘的那些春日小吃,我们老家也有。春日的野菜最集中,也最有味,正如汪老所言“凡野菜,都有一种园种的蔬菜所缺少的清香”。待到疫情过去后,携着家人,到春意盎然的田间溪畔、沟渠树林寻寻觅觅,采挖而来,随着汪老的笔触品春儿、吃春儿,这样闲适的日子多么令人向往啊!
荠菜是春天最早能吃到的野菜,也应是汪老最爱的一种野菜,他在《故乡的野菜》《故乡的食物》两文中均提到荠菜。他说:“三月三,荠菜花赛牡丹。”是谓荠菜春天最美。不过,我们这儿吃荠菜吃得更早,越是赶春赶得早,采挖的荠菜越鲜灵,常是刚刚打春就冒着料峭的风,赶到麦田里野林间,把顶着一层雪屑一层冰碴子的荠菜挖回来品尝。吃法和汪老说的差不多,做春卷、包馄饨、包圆子(汤团),不过我们老家用以包饺子、摊煎饼的居多。还有凉拌,汪老的凉拌荠菜要讲究一些,“和香干细丁同拌加姜米,浇以麻油酱醋,或用虾米。”我做时只是开水焯过,切细,加上拍碎了的熟花生米,与葱姜丝、小盐一道,滤上少许老陈醋凉拌,那味儿确是清鲜可爱。
汪老还爱吃枸杞头,他称其“极清香”,“清香似尤甚于荠菜”。我最有印象的,是汪老把春天的枸杞头写得那么美气,特别是小姑娘挎着一篮鲜灵灵的枸杞头,在春天早晨的村巷吆卖,“枸杞头带着雨水,女孩子的声音也带着雨水。”那是什么声音呀,春雨的声音,真美!不过,老先生津津乐道地凉拌枸杞头,我是不敢称道的,我试做过几次,清凌凌的色气却也诱人,可那种清苦我和家人享受不了。我倒是喜欢摘了它的牙尖炒茶,冲泡之后,先是袅袅的青绿之气升腾起来,而后变得茶色醇厚,细细品之,清香满喉,有种淡淡的苦,恰恰好的苦。每年春分之后,我都要炒制一些“枸杞芽茶”,送亲戚送友人,打一打肚里的油腻,去一去春天的燥火。
汪老在《食豆饮水斋闲笔》一文里,还提到了豌豆。吃煮青豌豆、炒豌豆、油炸豌豆、豌豆粥、“豌豆黄”馒头,要到夏天,即使是青豌豆也要到春末夏初才能吃到。不过,春天里的豌豆苗是极鲜极鲜的,汪老称之为“豌豆头”,他的家乡“一般都是油盐炒食”。我们老家不光炒食,还掐了几把来用以做“咸糊糊”,那青绿绿的嫩叶和牙尖浮在黏稠的粥食里,极亮眼,品之那股清爽鲜香回萦在齿颊间,仿佛春天的味儿、老家的味道。
宋代文学家、也是大吃货苏东坡在写到“春盘”时,诗云:“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他也爱吃春日里的荠菜,盛赞其为“天然之珍,虽小于五味,却有味外之美”。汪老写美食特别是写野菜的文字里,不仅有令人眼热嘴馋的色香味,更有“味外之美”,家乡的风情风物风味、难泯的乡音乡情乡愁,以及他的亲和恬淡、他的温馨惬意、他的幽默机智……你需要细细赏读,慢慢品味,才能咂摸出东坡先生所说的“人间清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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