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那年,正值初春,初中的我同南下工作的父亲转学至一个陌生的城市求学。回眸流逝的时光,故乡里,我与父亲的书香岁月,萦绕心扉珍藏的记忆。
印象中,出发前些日子,母亲特意为我和父亲缝制了两个大行李包,离别的前天晚上,我来到陪伴我长大的书屋,凝眸一层层罗列整齐的书柜,心里霎时有种说不出的惆怅与不舍,我与父亲沉醉在二手书摊购书的情景历历在目,书很旧,却从不影响我对书的喜爱。
趁着母亲不注意,我悄悄地把已经放置好的一些衣物藏了起来,取代以心仪的书本,原本开始觉得大的行李箱,此时此刻,竞如此小巧,根本装不下我心中最宝贵的书籍。
母亲送我和父亲去火车站时,唠叨着说我装的东西太重了,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巴不得整个书屋都能装在背包里。绿皮车在汽笛声中缓缓滑过了站台,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致,母亲那瘦小的身影转背着我们,我和父亲安静得许久说不上话来……
父亲爱书如命,我深受父亲的影响,从小就与书结缘,无论走到哪,我都爱与书为伴,书永远是我与父亲一生的最爱,为一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则是开怀大笑,在书中体验百味人生。
美丽的春天,父亲那带磁性的声音响彻山峦,唐诗宋词飞翔在田园风光里,“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野花儿咧着嘴儿和我们一起诵读初春羞涩,“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潺潺的小溪水声叮咚,青草在书声琅琅的春风里霎时有了灵气。
那时,我和父亲捧着书本,漫步田野,陶醉故事情节里。心爱的小羊羔总爱倚傍在我和父亲身旁,绿茵茵的草地上,安静地吃着草儿,蓝天白云下湖畔倒映如诗的画面,亲切的“咩咩咩”声划破春天的宁静,与远处绿皮车的汽笛遥相呼应,相拥书的快乐人生。
曾记得,父亲年轻时特爱写文章,时不时有着小耕耘田刊登在当地的报纸上,每到此时,我都会开心地扑到父亲的怀里,分享他的喜悦。
走在河堤上,小羊羔是我们忠实的听众,父亲拿着报纸,春风里读着他的文章,朴实无华,情真意切,时常我会感动得流泪,时常又被父亲地幽默风趣文风逗得破涕为笑,当时我识字不多,他读着读着,时不时被我打断,好奇的我,心里有无数个为什么,父亲抚摸着我的头,细心地讲解,开心得我咯咯直笑。
如今,我都背得出父亲朗诵自写诗歌:“烟雨大江畔,水天阔无穷,斜辉倒映渔歌晚,浪卷夕阳红。”仿若让我看到气势磅礴的河水在沸腾,在欢笑,我和父亲时常泡在书店读着诗入了迷,工作人员催促着要关门了,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书离开。
记忆中,父亲那个时代工资收入很低,一个月就30元不到,妈妈靠种菜来维持家里的生计,生活勤俭节约。父亲在买书方面从来不会犹豫,只要我喜欢的书籍,都会想方设法满足我读书的愿望。印象中,父亲总会从工资里节约出来一笔钱,每年坚持订我最喜爱的《儿童文学》,估计月底书籍会到时,放学后,我就不停地往父亲单位传达室跑,查询书到了没有,久而久之,阿姨也形成了习惯,都会特别留意父亲的订书邮件,免得我在一大堆无关的信件中去翻阅,至今我都感激这位阿姨。
一拿到新书,我都会爱不释手,回到家中用旧日历把书包好,生怕折损了书页,煤油灯下我如饥似渴地读着书里的文字,翱翔书香的蓝天里,触摸文学世界是那么美妙,墨香里我如痴如醉,趁着家人熟睡后,悄悄点上煤油灯,打开书页,静谧夜空陪伴我度过书香之夜。这套《儿童文学》小时我一直珍藏,后来在一次搬家中,不慎丢失,想尽办法都无法找回,是我长大后无法愈合的伤痕。如今,儿子也长大了,每期《儿童文学》我坚持订阅,现在的封面制作精致,内容也丰富了许多,每回儿子领回家时,我和他一起阅读,看着他痴迷的样子,总能勾起我满满的回忆,重现我和父亲沉醉书扉的岁月。
父亲当年的稿费也很低,有时一篇很长的文章,只有2元,可对我们都是很大的数目了,父亲则用几个月积攒下来的稿费,带我去逛旧书摊,这便是我们父女最开心的事情了。
每次得知可以去旧书摊了,我比谁都开心,早早吃过晚饭,我就嚷着父亲带我去市中心夜市旧书摊。小学时家中还没有自行车,我和父亲就顺着蜿蜒的铁路赶近路去市区,那一趟趟绿皮车从我们身边经过,却是如此亲切,仿佛读懂了我心中的喜悦,呼啸而过,我多么期盼火车能载上我和爸爸早点到市里,我多想去轻吻那温暖的页面。
由于来的次数频繁,旧书摊老板打老远就看到了我们,舞着双手招呼着我们,又来了很多好书,一到那里,我就舍不得挪步,老板索性拿出自己多带的小板登让我和父亲坐下慢慢看,我们心中充满了感激,初春的晚上温度还是很低,我们却感到特别温暖。
夜市周边琳琅满目的零食,我都不敢去多瞅一眼,怕经不起美食的诱惑,羊肉串的飘香着实让我禁不住吞咽了几下口水,爸爸提出要帮我买一串,当时是2角钱一串,我把他拦住了,深知父亲赚钱不容易,我要珍惜,零食与书相比,我更爱买自己喜爱的书,我独爱书中那份美味。
在那里,我第一次拥有了一套完整的《红楼梦》连环画册,虽然书面破旧,内页泛黄,在我心中却无比珍贵,《宝葫芦的秘密》陪伴着我的欢乐童年。在爸爸的指导下,我接触着《安娜·卡列尼娜》《乱世佳人》等外国文学,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笔下的女主人公安娜波折的悲剧故事令我无比动容。
老板对我们也特别友好,直到边上做生意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提醒我们下次再来,我和父亲恋恋不舍地离开书摊,这才发现街上已看不到什么行人。虽然天色很晚,我和父亲特意绕了个远,经过铁路旁的桥边,穿梭河堤走在回家的路上,沐浴在田园的春风里,沉浸在书的情节里,我和父亲有着说不完关于书的话题,绿皮车披着星光在夜色中穿行,绵延书扉的梦想。
从小与父亲沐浴在书香世界长大的我,读书的习惯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改变,每年都要买不少的新书,床头、桌上、沙发上无处不是书的身影,夜深人静是我最喜爱的阅读时光。普西金的《秋》,“萧萧的落叶将撒满落寞的水面,披着绣有金黄叶子的围巾”,徜徉在普西金诗歌里,我陶醉于秋的唯美与诗意；北岛的《护城河》,“如今我老了,像柳树沉入梦中,城门为了遗忘,永远敞开”,充满宁静的意境,诗情画意的词汇中更洋溢生命的含蓄与奔放。一棵柳树让我们看透了人生；费特,“这片树叶虽已枯黄凋落,但是将在诗歌中发出永恒的金光”,深度概括了诗歌独特魅力与人生哲理,沉浸在诗歌里,夜色已褪去,天边泛起了白色的轻纱……
时光如梭,离开家乡不觉二十个春秋了,难忘故乡,故乡难忘,是因为那里珍藏着一段我与父亲走过的读书岁月,每到春天,我都会变得格外思念故乡,多想再触摸那熟悉的书屋。
闲暇之余,带着父亲一起整理家中的旧书架,抚摸熟悉的书页,一缕缕暖阳轻洒在心扉。父亲年迈生病,很多事情或许已淡忘,他眷恋书的眼神,却告诉着我,他在和我一起思念着故乡。春天到了,河堤边的野菜花一定开得正旺,熟悉的汽笛声在耳畔响起,田野带着书屋奔跑,为他读着现今我在报刊杂志发表的散文,诉说墨香里的父女情深,一起在文字的海洋里寻觅着我与父亲的书香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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