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 锅
2020年08月1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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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连伟
  
  对出生于农村的孩子来说,从记事起就会对锅屋里的那口铁锅刻下深深的烙印。当娘每天早中晚按时点上柴草、拉动风箱,让铁锅给一家老小做干饭、做稀饭、有吃有喝的时候,孩子们的肚子才不会饥肠辘辘,才不会面黄肌瘦,才不会被饿得四肢无力、面浮腿肿,才会如同地里的庄稼般正常生长。当娘无法从铁锅里盛出一盆让老的少的解饿的糊豆时,日子也就逼得老的愁、少的哭,遮天蔽日、乌云压顶了。
  在我的故乡,做饭的地方不叫“厨房”,都叫“锅屋”。尽管“厨房”和“锅屋”都是做饭的地方,但我的理解所指的侧重点是不同的。父老乡亲口中的“锅屋”所指很明确,就是给那口铁锅建个小房子——这口铁锅在一个家庭在人的一生中那么重要,是要给它盖间屋的。因为有了铁锅,才有了“锅屋”,才有了正常的生活,才有了一日三餐,吃饱了才有欢乐,才有了下地干活的力气。
  我小的时候对锅的概念非常简单。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锅,这就是铁锅。如果说有不同的话,那就是铁锅也有大有小。从娘的口中我知道有五印锅、六印锅,小的还有三印锅,最大的据说是十二印锅。我一直没考证娘口中的“印”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尺寸,但我的乡亲不仅对铁锅的大小用“印”来描述,对烙煎饼的鏊子也是用“印”来描述,如八印鏊子、六印鏊子等。
  铁锅都是安放在灶台上的,我的故乡锅屋的布局都是相似的。穷人家和富人家的锅屋不同的只是垒灶台用的是黄土还是砖石,锅屋是草棚的,还是不亚于穷人家堂屋一样门窗齐全的房子。家家户户的锅屋里都有大铁锅和小铁锅,灶台一侧都有一个风箱。用铁锅做饭的时候,我们主要用的是柴草,所以家家户户的门前或空院里都有一个柴草垛。现在有的饭店又打出了“地锅鸡”的招牌,其中一定要标明炒鸡的锅是铁锅,烧火的原料是木柴。可惜我小的时候一年到头没有炒鸡的机会,不然,随时可以吃到“地锅鸡”的。
  我家的起家是从一间半草屋和半口铁锅开始的。我爹两岁丧父三岁失母,他和我的大伯大姑都是我老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我爹很小的时候就和我的大伯分家自立门户,分到的财产就是村子最东侧的一间半草屋和半口铁锅,屋后就是村子围墙的东门和大街。我爹自己开始做饭的时候就是用这半口铁锅熬的糁子糊豆。到我能记事的时候,村里的乡亲们喊我爹都不叫他的名字,有的喊他“二黄叔”,有的喊他“二黄哥”。开始我不明白,后来我终于弄清楚了,就是因为我爹小时候没的吃,饥一顿饱一顿的,天天都是面黄肌瘦。我爹按农村的习惯排行是老二,就给我爹起了个外号“二黄”。这一叫就是几十年,到我都有了儿子,回村里的时候,还听到了“二黄叔都有孙子了”。
  锅屋里的铁锅一般一口大的是做主食用的,做糊豆蒸干饭贴饼子蒸馒头;还有一口小铁锅是炒菜用的。那时多数农户家里都要喂头小猪,经常要用铁锅煮猪食,煮完了猪食是要把铁锅刷干净的,比平时做完饭后刷锅还要下功夫。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娘到姥姥家了,我自己在家里想着表现一下,炒个菜,想让娘回来好好表扬我一下。菜下了锅,一时手忙脚乱,只顾用铁铲子在锅底上铲过来铲过去的,结果锅底硬硬让我铲出个窟窿来。我慌了神,舀上一瓢水倒进锅里,一下子漏进了炉堂里,吓得我“哇哇”大哭。娘回来后知道了,忙着给我擦泪,又把我揽到怀里,安慰我说:“咱这个锅用了多少年了,你刚出生的时候咱就使这个锅了,到了该换新的时候了,明天咱就买一口新锅。”
  农村人对铁锅是很看重的,故乡至今还有“温锅”的习俗。铁锅在农村也会渗透到人们日常生活中。当父母的准备让儿子单过的时候,首要的是给儿子准备两口铁锅,一盘石磨一个铁鏊子,这都是上推几十年让一个家庭正常生活必备的用品。
  我娘始终对铁锅情有独钟。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农民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住房条件也在不断地改善,锅屋也不再是原来的茅草棚,我们给娘也备上了煤气灶,买上了高压锅不粘锅,但娘依然让我们在锅屋里给她支上灶台安上铁锅。在她的影响下,我在农村生活的大姐二姐二哥家里都还保留着传统的铁锅灶台,而且主要做饭厨具都还是用铁锅。我每次到姐姐家吃饭,姐姐们总是自豪地说:“用柴火铁锅煮的羊肉汤好喝吧?”“用铁锅花生油炒的鸡香吧?”……
  如今在城里生活是很难吃上铁锅做的饭菜了,但当年娘用铁锅做饭的记忆却依然非常清晰,每一次回想,都是对旧日生活的致敬和对崭新生活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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