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虎
我家老屋门前并排长着两棵银杏树,十几米高,水桶粗细,枝叶繁茂。父亲说,这树是他小时候和爷爷一起栽植的,当时只有拇指粗细。土地包产到户那年,左边粗一点那棵分到我家,右边那棵分给了邻居庚子叔。
那两棵树像一对孪生姐弟,静静地守在那里,枝叶葳蕤,树冠蓊郁。特别是秋季,满树金黄,给村庄增添了许多诗情画意。记得小时候,银杏树下是我的乐园。我经常在那儿玩石子、垒城堡、捉虫子……到了秋天,还会捡许多银杏叶,有的夹到书里做书签,有的当小扇子玩。
有一年,居然捡到了银杏果。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见圆圆的有葡萄那么大,泛着金黄色的光芒。忍不住咬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从舌尖直透心底,我忍不住大叫起来。父亲闻讯赶来,看到我手里咬烂的果子,再抬头向树上望去,只见枝丫间缀满了铃铛似的银杏果,立即找来村里的赤脚医生怀让伯。怀让伯看过啧啧称赞,他说这果子是一味中药,长在树上的他还是第一次见。他让父亲赶快把这些果子打下来,他全要了。
父亲喜出望外,立刻找来梯子和竹竿,要爬上树打果子。庚子叔知道后,也兴冲冲地找来梯子和竹竿,爬到他那棵树上,找了一下午,眼睛都瞅花了,也没瞅见一个果子,只好悻悻而去。
父亲把银杏果打下来,拿到河边淘去外皮,将白色的果仁摊到阳光下晒干,拿到怀让伯的药室,没想到居然卖了五百多块钱。父亲拿着这钱不但补缴了我和哥哥欠下的学费,还买回了一台电视机。
第二年春天,树木发芽时,父亲和庚子叔相继爬到树上去看。结果发现,我家那棵树开的花像火柴梗,一簇一簇的;而庚子叔那棵树却爬满了“毛毛虫”。到了秋天,我家那棵树硕果累累,庚子叔那棵依然颗粒无收。父亲安慰他说:“你那棵树还小,过几年说不定也能结果子哩。”
庚子叔就沉下心来等,谁知六七年过去了,依然没有结果子。正巧庚子叔家里盖房子缺根柱子,思虑再三,就伐掉了。谁知到了第二年,我家那棵树也不结果子了。父亲又找到怀让伯,经过多方查找资料终于得知,银杏属于雌雄异株植物,雌树要有雄树授粉才能结果子。我家那棵是雌树,而庚子叔那棵却是雄树,上面长的“毛毛虫”就是雄树的花序。知道了真相的父亲懊悔不已,他对庚子叔说:“早知道这样,每年结的果子分你一半就是了。”
又过了三四年,有一天怀让伯喜滋滋地对父亲说,他认识一个外地人,能给银杏树人工授粉让其结果子。还说如果父亲愿意,他可以联系来给我家那棵树授粉,结的果子五五分成。父亲半信半疑,但还是同意了。
第二年春天树木萌芽时,那人如约而至。腰里系根绳子,像猴子一般爬到树上,用高压喷雾器对着树冠猛喷。说也奇怪,到了秋天,铃铛似的果子又缀满枝头。父亲喜得合不拢嘴。
此后,每当到了春天,那个外地人来给银杏树授粉的时候,父亲、怀让伯还有二哥就仔细观察,认真揣摩授粉的每一个细节,再通过书籍和网络查阅了大量资料,终于初步掌握了银杏树的人工授粉技术。又一年春天,父亲和二哥在几十公里外的一棵银杏树上采了许多花序,拿回家摊到报纸上晾晒了一天,筛下一些浅绿色的花粉。二哥把它融到水里,在父亲的指挥下爬到银杏树上,用高压喷雾器对着树冠喷了一遍。到了秋天,又是硕果累累。
后来,怀让伯神秘兮兮地来到我家告诉父亲,有人要买我家的银杏树。父亲一脸呆愣,怀让伯解释说对方要把根刨出来连根带枝一起买,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父亲说:“一千呀?”怀让伯哈哈一笑:“一万!”父亲惊得张大了嘴巴。末了,摆摆手说,不卖不卖!这树是我的命根子,给多少钱也不卖。
慢慢地,我们兄弟学校毕业,也相继成了家,家里境况好了起来。父亲说,这里面也有银杏树和怀让伯的功劳,还说要请怀让伯喝顿酒。然而酒还没喝,父亲却突发脑溢血住进医院。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父亲病情有所好转出院回家。可刚到村口,父亲就呆住了,那曾是村子地标的银杏树不见了。父亲忙问缘由,原来是大哥趁父亲住院期间,把银杏树卖掉了。父亲吐出一口鲜血,瘫坐地上。
后来,经打听得知银杏树被运到县城,栽到新修的广场上。我搀着父亲来到县城,远远看到银杏树用木棍支撑着,孤零零地矗在广场中央,枝丫被锯了不少,上面零星挂着一些装有营养液的瓶子。父亲呆呆看着,久久不语,末了,狠狠跺了一下脚,说了句“造孽呀”,已是泪流满面。
不久,父亲就走了。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再去县城办事,路过广场只见中间空荡荡的,一问才知,银杏树移栽过来没有成活,被挖出来丢掉了。我的心一颤,这银杏树一定在前世和父亲有约定,要不然,怎么说走都走了呢?多少次,在睡梦中我总梦到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上缀满了金色的果子,父亲站在树下,就像站在童话里一般,一脸灿烂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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