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那棵树
2023年09月2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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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后子
   
  在我居住的楼房前有一棵树,是一棵多枝多杈的白蜡,枝上有杈,杈上有枝,枝上又生杈,层层叠叠,交织在空中。不过这棵树还有一个特点,说得通俗点儿,那就是有些说活不活、说死不死的样子。
  自去年初冬栽上,到春天发芽,到夏雨连连,再到白露时节,它身上长出的那几个小叶儿就没再延长过。这些叶儿小得实在是可怜,就像从商店里买回来的木耳,不仔细辨认很容易忽略它们。在满目苍翠的林木中,这棵树是那样突兀,突兀得简直成了一个光杆司令,别样地鹤立鸡群。
  其实,包括这棵树在内,这一排树都是从别处移来的,来时属它个头高,高得就像篮球场上的中锋,其他树都很矮小。可矮小的见风、见水很快就焕发了生机,很快就枝繁叶茂,唯有这傻大个儿阴死阳活的。起初,并没太在意,是熬过干旱的六月,到雨水多起来的七月、八月,才发现这棵树依然保持着过去的样子,干干巴巴地挺立着,几片瘦小的叶儿依然保持着初来乍到时的窘态。再仔细看,枝杈半枯半黄的它,就像过去乡村里那些得了黄疸型肝炎的人,很容易让人生出怜悯之心。其间,园林工人还为它挂了吊瓶,也不见起色。妻子说,这棵树怕是不行了。我说,再等等,一息尚存,就不能说不行。等啊等,我们每天都站在窗前观察。雨季过了,处暑了;白露过了,秋分了。雨水少了,树还是老样子,那几朵星星点点的叶儿还是不见长。
  看到这棵树,让我想起过去的一位老邻居。当时在七里山居住,我住偏户,她住中户。她家里经常来一个男子,一进楼洞就咋咋呼呼,目光呆滞,嘴里还流着口水。男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面目又白又平,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长了,邻居间话多了,她自然谈到这个男子和他身后的小女孩。邻居讲,这个男的是她弟弟,不是亲的,是她叔叔家的孩子。二十多年前,已有三个女儿的她父亲,为了续香火,硬是把老家12岁的侄子要了过来,好吃的、好穿的,都摞到男孩身上。记得有一次炖了一只鸡,父亲让男孩自己吃了一多半,其他五口人吃了一少半,为此二妹妹跟父亲大吵大闹一场后跑出家门,全家人找到半夜才把她找回来,连派出所的警察都惊动了。可说来也怪,自从男孩进了城里的家门,常常不吃不喝不睡,低头无语,坐在一隅久久发呆,与在乡村时的活泼好动简直判若两人。再后来,要么大喊大叫,要么不说话。到了年龄,家人帮他娶妻成家,找的媳妇是郊区的,腿有残疾,眼睛直勾勾的。两年后有了孩子,孩子长到五六岁,也跟父母似的,眼睛发直人发呆,说话也极少。
  过了很长时间没见这男子,我问邻居,她说人已经死了,是突发脑溢血。邻居长叹一声:死了就死了吧,都省心。他本来是棵野草,硬栽到花盆里是不行的,只是闪下个傻女儿,还得继续为她操持。
  写到这儿,倒让我想到一部电影里的细节。上世纪60年代初,一位干部去河北太行山区的一个小村调研,临离开时,想收养一个特困户的小儿子。待干部夫妇满心欢喜地接这孩子回京时,孩子的父亲却变卦了,死活不同意。这个农民眼含热泪地说:“孩子到北京肯定要比在这里条件好,可我们真舍不得啊。”那位干部重重地点头道:“我理解,我理解,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孩子还是在父母身边好……”
  寒露过,天越来越凉。窗前那棵树一点绿叶也没有了,怕是真的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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