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末年画《包公割麦》。
麦收时节到了,又有成千上万台收割机,忙碌穿梭在万顷的麦浪中。如今,机械已经取代了人力,收割、脱粒、烘干、制粉等工序都已实现了自动化,过去那种镰刀收割、连枷脱粒、阳光晾晒、石磨磨粉的劳动场面,已经很难看到了。正因如此,再现这些古老的劳动过程,对我们了解中华农耕文化,以及回答“馒头从哪里来”这个看似简单,但很多人未必能完整答出的问题,就显得更加重要。让我们放眼古人诗句,寻找那些麦收的场景吧。
□纪习尚
收割,腰镰刈熟趁晴归
芒种前后,正值农历四五月之交的初夏时节,小麦在一阵阵由暖渐热的南风吹拂下,从青绿变为金黄,正如白居易所说:“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这时站在村头远望,金灿灿的麦穗随风涌动,如同天上的云朵,古人喜欢将它比做片片“黄云”,正如宋代黄庭坚的“黄云见麦秋”,李新的“麦熟敛黄云”。南宋诗人范成大,曾在菊花开放的深秋种下小麦,等到桃李花飞时,它们已经长得丛丛簇簇,深绿一片,眼看小麦就要成熟,范成大却生病了。卧床半个月后再次出门,范成大倚在门口向东望去,发现自己的麦田“已作黄云色”,要抓紧时间收割了。
割麦子要用到镰刀,左臂搂住一把麦秆,右手持镰在麦根处轻轻一拉,麦子就离开了大地。貌似轻松,但在烈日下,忍受着麦芒的扎刺,过不了多久就会腰酸腿疼、满脸火辣了。镰刀历史悠久,古人很早就开始使用,“腰镰上垅刈黄云,东家西家麦满门”,农夫习惯把镰刀别在腰间,满怀干劲地走向麦田,称作“腰镰”。如同“荷锄”之于耕耘,“腰镰”也是收获时节最有代表性的意象之一。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农历五月因小麦的收获而更加忙碌。807年,白居易担任盩厔(今陕西周至)县尉,农历五月,乡人们老少齐出动,抢收小麦。白居易看到妇女们挑着或圆或方、或用竹片或用芦苇制成的饭盒,小孩们则提着水罐,一起为田中的劳力们送饭。南冈的麦田中,男人们正弯腰挥镰,泥土烘烤着他们的脚掌,阳光灼烫着他们的脊背。饭来了也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镰刀,都想赶在天黑前多收割一些。
麦收时最怕的是下雨,要趁着天晴抓紧收割。“陌翁语妪切莫迟,梅风温云晴不久”,宋代戴栩的《刈麦行自灵岩归示赵丞》,描写了一家人连夜收麦的场面。焦急的农夫看了看天空,对身边的农妇说:“别看现在还是晴天,黄梅时节的风和温润的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带来一场雨。咱们都吃点辛苦,在下雨前把麦收完!”听到父亲的话,小儿子把手中的火把举得更高,照出更大的一片光亮;大儿子也提起衣襟,急急地挥舞着镰刀。在一阵紧过一阵的刷刷声里,“黄云”被一点点蚕食,显露出的麦茬越来越多。这时,夜色渐浓,疲惫的农夫直起身,唱起了鼓劲的长歌,惊起的麦蛾顺着他斗笠的缨子慌乱向上飞去。“饭来了!都歇会吧!”儿媳妇从家中送来饭菜,还有一壶解乏的酒。但田里的他们哪有时间吃呢?“酒沉飧冷未暇尝,腰骨酸辛一骧首”,这就是麦收时的繁忙。
拾麦,儿童拾穗笑争先
耕种不易,颗粒都要归仓,田中掉落的麦穗也要一根根捡拾起来,称为“拾麦”。这项劳动强度不大,一般由妇女、儿童担当,如南宋诗人陆游所说:“腰镰丁壮倾闾里,拾穗儿童动千百。”腰插镰刀割麦的自然是丁壮,捡拾麦穗的则是村中的童子军。
如果说在自家田地里捡拾麦穗,感受到的是收获的快乐,一些贫病无助的妇女到别人的土地上拾麦,更多的则是无奈和心酸。白居易在《观刈麦》诗中,呈现了一个“贫妇人”的形象,别人在热火朝天收割小麦时,她却无田可收,只能四处寻找一些遗落的麦穗。只见贫妇人怀里抱着小孩,左臂挎着破筐,右手在地上搜寻着麦穗,周围的人无不感到同情。白居易也停下来,倾听她的诉说:“我家中原本也有几亩薄田,后来因为交不上捐税,被官府硬生生收走了。我只能出来捡些麦穗,聊以充饥。”县尉白居易听了,大为惭愧:“今我何功德,从不事农桑。”不从事田间劳动,却享受着一年300石粮食的俸禄。这场面,他久久不能忘怀。
元代马祖常写过一首《拾麦女》,描写了一位衣衫褴褛的拾麦妇女,奔波了一天,不过捡到一筐麦穗。晚上回到家中,孩子饿得啼哭,但是灶中无火,没有办法做饭。只能盛一点凉汤冷饭,暂且垫垫肚子。
打麦,穗落连枷声拍拍
收获的麦子,要从田间运到村舍周围的打麦场上,苏轼就有“日永蚕收簇,风高麦上场”句。这是专门为打麦准备的场地,泼水之后,用沉重的石头碌碡一遍遍压实,表面坚硬而平整。
打麦的过程是这样的,先将麦子摊放在场院中曝晒,麦穗干透后,籽粒更容易脱离;接下来是脱粒,要用到“连枷”,这种农具由长木柄和顶端的一组联排木条组成,挥动长柄,木排绕固定轴旋转并重重地敲击到麦穗上。麦壳受到敲击裂开,一粒粒的小麦就滚落出来。元末明初的高启有《打麦词》:“场头负归日色白,穗落连枷声拍拍。”说的就是这种农具。除了连枷,有的地方也使用碌碡,牵引着它在麦子上滚动,效果是一样的。
连枷敲击麦穗时,发出“彭彭魄魄”的声音,声音很大,但没有人认为这是噪音,反而觉得是收获时节最动听的天籁。很多诗人醉心于这种美妙的音乐,比如宋代方岳的“东家打麦声彭魄,西家缫丝雪能白”,元代萨都剌的“行人五月不知倦,喜听农家打麦声”,汪珍的“舍南舍北棹缲车,山后山前闻打麦”等。
北宋文学家、画家张舜民有《打麦》词,开头是:“打麦打麦,彭彭魄魄,声在山南应山北。”声音如在耳畔,穿越九百多年,将我们带回到宋代的打麦现场。
享用,麦熟旋供汤饼新
脱粒之后的小麦,和麦秆、麦糠是混在一起的。要经过“扬场”,才能将它们分离。扬场要挑选有风的时候,农夫站在上风口,用木锨将混合物高高扬起,重量轻的秆、糠等被风吹走,落在地面的,就是饱满喜人的小麦了。之后,经过晾晒,淘洗,新小麦就可以上石磨磨粉了。
使用石磨磨出的面粉,洁白温润。诗人把它比作雪花,如苏辙的:“磨声细转雪花飞,举家百口磨牙齿。”“磨转春雷飞白雪,瓯倾锡水散凝酥。”还有人将其比作玉屑,如宋代朱翌:“细舂落落簸珠圆,退磨纷纷飞玉屑。”元末谢应芳的:“磨旋日月吐霏屑,汤涌波涛跳碎玉”等。
与古代的黍、稷等粮食相比,麦粉制成的食物口感细腻香甜,是主食中的上品。所以,新小麦收获后,首先要用来祭祀祖先,称为“荐庙”。《礼记·月令》说:“孟夏之月……农乃登麦,天子乃以彘尝麦,先荐寝庙。”意思是说,初夏四月,农官进献新麦,天子先把它奉献给祖庙,然后再就着猪肉品尝新麦。宋人诗中也说:“贵人荐庙已尝新,酒醴雍容会所亲。”这是孝道的体现,祭祀之后才轮到人们享用。
在民间,新麦也受到特别的喜爱,主要有三种吃法:煮、蒸、炒。
煮的是汤饼。汤饼是宋人经常食用的一种面食,将麦粉擀成薄片,再切成宽条,放入水中煮熟,类似今天的面片。苏轼的朋友仲闵,是个大粮商,一年夏天买进了大量的新麦,某天,他邀请苏轼品尝新麦汤饼,苏轼戏题诗一首:“可烦都尉热承汗,绝胜临淄贫易衣。”引用了曹魏时期的何晏以及唐明皇吃汤饼的典故。苏轼的弟弟苏辙在《逊往泉城获麦》中,也提到新麦制成的汤饼:“冷淘槐叶冰上齿,汤饼羊羹火入腹。”
蒸的是馒头,宋代称为蒸饼、笼饼。当时有一种“十字笼饼”很受欢迎,顶面有十字形的自然裂开,和现在的开花馒头很像。苏辙就很爱吃这种蒸饼:“食前方丈我所无,蒸饼十字或有诸。”宋代还出现了制作十字蒸饼的知名店家,如杨万里的《食蒸饼作》:“何家笼饼须十字,萧家炊饼须四破。”
炒的则是麨,即炒面。陆游在《初夏闲居八首》中,提到了麨的做法:“蚕收户户缫丝白,麦熟村村捣麨香。”似乎是先将新麦炒熟,然后放入臼内捣成粉状。苏轼也曾写道:“期君正似种宿麦,忍饥待食明年麨。”看来新麦制麨,是宋代流行的吃法。
汤饼、蒸饼、笼饼,不管什么饼,只要用新麦炊成,想必一定格外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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