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肥红瘦
2025年05月06日  来源:齐鲁晚报
【PDF版】
     □熊代厚

  立夏了,转眼绿肥红瘦。
  昨夜小雨一直没有停歇,这雨下在故乡的原野,打在老屋的旧瓦上,窸窣作响。以前有母亲在,这雨声是有主人的,而现在,它只是兀自落着,没有了回应。
  在这淅沥雨声里,海棠开过了,李花开过了,桃花开过了,在杏花正开的时候,母亲却离我而去了。
  我再次回到故乡,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不见母亲的身影。以前每次回来,她常在院门外等我,或者坐在堂屋的桌前等我,有时会躺在床上等我,而现在,我寻遍每一个角落,再也不能见到她的身影。
  芍药花也开了,白得像一小团雪,在她的窗前亮着。
  以前我总分不清芍药和牡丹,其实母亲也分不清。几年前,不知她从哪里弄来了两棵,栽在她的窗前,每至四月,便开出雪白的花。
  有一年花开的时候,她突然问我:“你读了那么多书,咋分不清牡丹和芍药呢?”
  我笑着说:“你也分不清呀!”
  她有些得意地说:“我知道了,牡丹是树,像蔷薇一样,不死。芍药是草,像韭菜一样,年年发。”
  我有些惊讶,她怎么突然分清了,并且讲得这样简洁明了?她笑着告诉我,是从电视上知道的。从此我分清了牡丹和芍药。
  现在我站在这丛芍药前,想着当年母亲得意的笑容,不禁黯然神伤,芍药再也看不到母亲了。
  高大的榉树撑起一片绿荫,笼罩了半个屋子。两棵桂树的叶子由嫩绿变成了翠绿,发出油亮的光。桂花会在中秋月圆的时候开,母亲看不到了。她喜欢把桂花放在汤圆里,雪白里有一份金黄,香香甜甜的,我再也吃不到了。
  枇杷的叶子由浅绿变成了深绿,这枇杷的果肉特别甜。几年前,我从学校的枇杷林里选了最好的几颗枇杷核带回来,母亲把核种下,第二年春天就发出芽,没几年工夫,就亭亭如盖,结出金黄的果。
  院墙两边的油菜结籽了,不久它会成熟变黄。还是初春时播的籽,刚发出绿绿的芽时,母亲还在;它们还没有长大,母亲却走了。
  在这两个月中,我锁上了院门,没有人照顾它们,它们一天天长大,清明的时候,开出金黄的花,散出微甜的香。它们不知道母亲走了,以为她仍会欣赏这金黄的花,闻到这微甜的香。
  过去的日子里一直是这样的啊,母亲在院子里喜欢种一点油菜,看它们黄黄的花,收它们饱饱的籽,榨出香香的油,半个多世纪都是这样的。即便后来腿不行了,坐上了轮椅,保姆继续着这份工作,母亲的目光一直在的。而现在,没有人再欣赏这份金黄,又有谁来收它们的籽?
  蚕豆也是正月初点下的,留着母亲的目光。后来母亲走了,它们孤独地发了芽,寂寞地开了花,长得齐膝高,现在结满了豆荚,却没有人采。
  杏花落了,结出了青青的杏子,挂满了枝头。去年的此时,我回去用竹竿打落了许多杏子,因为太多,果子长得便小。母亲当时舍不得,批评我糟蹋东西。而现在,任它长吧,它长得肥也好、瘦也好,和我已没有多大的关系。
  栀子花开始打苞了,浅绿的,前面露出一个小白点。母亲最喜欢栀子花,她人生的最后三年,虽然是在轮椅上度过的,但每到栀子花开的时候,她总让我们把她推到栀子花前,她喜欢看着这洁白的小花打苞、盛开,她总会采几朵别在衣襟上,或是用一大碗清水养着。
  现在栀子花又要开了,母亲不在了,我也离开了老屋,这一树的花只能独自地开、独自地谢,空剩一树的白、一树的香。
  东南角的那棵大梨树也开了花,母亲没能再看到。这棵树有20年了,每年开花只在一瞬,结果的过程却很漫长,从三月一直到八月末,有半年的时间。它们从纽扣一般大小,最终长成茶杯那么大。这梨是青梨,越大越嫩,一口咬开,脆甜脆甜的,满口的汁在牙缝里钻,在舌尖、舌根间游走。最美的是,它的核很小,让人吃个痛快。
  每年还未到中秋,母亲就催着摘梨。她腿没坏的时候,在长竹竿前绑一个网,把枝头最大的梨套下来给我。她看着我吃,露出满意的笑,虽然她早没有了牙。我临走时,她还逼着我带上一些回城,满满一大袋子。
  现在,梨子又结了,比往年还多。但没有人喊我摘梨了,没有人逼着我带梨回城了,我站在梨树前,心中充满悲凉。
  柿子树的叶子已经肥厚,不久将开出浅绿的小花。
  石榴的花已红,像一盏盏小灯笼,悬在绿叶间。
  老屋的门前长出一些蒲葵,叶子绿得发亮。
  破旧的花台上,蔷薇缤纷着、芬芳着,几只蜜蜂在上面嗡嗡地叫着。
  在这初夏时节,绿肥红瘦,一切仍充满着往年的生机,我的心里却延展着无尽的荒芜。
  (本文作者为江苏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网友为此稿件打分的平均分是:
齐鲁晚报多媒体数字版
按日期查阅
© 版权所有 齐鲁晚报
华光照排公司 提供技术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