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摊记忆
2020年07月2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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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东妮
 
  摊位一个紧挨着另一个,热闹,嘈杂,亲切。这座城市的不同区域,各路摊主再度现身,市井的日常烟火气重新弥漫于黎明与傍晚。缓步穿梭其中,一种熟稔的气息、一种清澈的温馨与暖意拢上身心,恍然间就像回到了童年和少年,记忆闪回间,曾经的摆摊经历一幕幕浮现,竟又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我第一次摆地摊是8岁那年。小学一年级的第一个暑假,老爸“扣了”(东北方言,“进货”的意思)一车鲜苞米,说是要出摊儿挣钱。眼见他将一三轮车的苞米卸下来,堆放到劳动公园西南角的十字路口,然后用大苫布盖好,我们姐仨莫名地对出摊儿充满了期盼。第二天一大早,老爸把炉子当街支起,点好。缕缕青烟中,他将一把扇子递到我手上,自己则在一旁用铁签子将剥干净的苞米穿好。我双手抓着扇柄左右上下轮番扇动,不一会儿,炉子里的火半红透亮了。老爸低头看看,把三穗苞米轻轻放在炉面的铁丝网上翻烤。试烤的几个,立马就成了我们的早餐,淡淡的煳味中饱含玉米香。我们一排排、一粒粒撮下来慢慢嚼,就像一点点数着夏日清晨的散漫时光。
  晚上吃饭时,老爸对我们仨说:明天你们只管着卖烤苞米,我再去“扣”车西瓜。
  才一天就得独自干活了?刚放暑假还没来得及玩儿呢。我心里老大不情愿,嘴上却不敢说。第一天出摊儿的新鲜感、兴奋劲儿顿时打了一半折扣。
  第二天早上,到老地方一看,苞米堆旁果然多出了一堆西瓜。我心想:这回可完了,真是别想去玩了,弟弟妹妹小,烤苞米这活儿肯定是我的了。满脸不情愿地听着老爸的指挥:如何点炉子,如何翻烤,如何避免烫着手,等等。没想到买卖还真不错,苞米刚烤好就被人买走,有一阵子竟有几个人排队等,一时急得我满头大汗、手忙脚乱。不过,越着急感觉越有意思,偶尔听到几句夸奖,心里特别恣儿,刚才的不情愿也烟消云散了。邻居家的玩伴们呼呼带风地跑过来,围在炉子旁叽叽喳喳地凑热闹,6岁的大军、和我同龄的李慧眼神中透着惊讶和羡慕,“呀”地一声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火火跑回家,转眼间又急火火跑回来,小手攥着两毛钱,胳膊猛地一伸,递给我,骄傲地说:“大胖,烤一穗!”然后理直气壮地在苞米堆里挑来挑去,指来指去:“那个,那个,不不,嗯呐,还是那个吧。”
  因为不熟练,一上午烤煳了好几穗,但到了下午,就顺手多了,一穗都没烤煳。关键是陆陆续续卖了不少,看到两毛钱、两毛钱地装满了钱盒子,我开心得不得了,心想晚上是不是能给我点儿?收摊儿时,还没忘给老爸说:“爸,今天我可挣了不老少呢。”果然,晚上老爸给了我一块钱,给弟弟妹妹各五毛。这下子,我们姐仨真心喜欢上了摆摊。
  从那以后,每年夏季,老爸都进些西瓜、香瓜等,下了班就蹲在夜市摆摊。我们陪着老爸守摊,每次把货卖净了,当晚就会有好几个肉菜解馋。喝了点小酒的老爸,脸上露着满意的微笑,总会高高兴兴地从口袋里掏出三毛五毛的零花钱给我们。我们就盼着老爸能永远做着这种小买卖。
  读高中的寒假,我在楼道里卖冰糕。长春十七中雪糕很有名,我就卖十七中的雪糕。“十七中雪糕,十七中雪糕。”我和同伴红艳各背着个纸盒箱子满楼道里喊,一会儿就有人开门高喊:“六楼,三个!”我们呼呼跑上去。一会儿又听到一声:“二楼,五个!”不断有人开门喊:“卖冰糕的,七楼,两个。”我们就应声呼呼地跑来跑去,整个楼道成了脚步咚咚响的跑场,却感觉不到一点累,只是兴奋,满脑子不断地上演一幅幅大把花钱的景象。甚至有时候坐在楼梯上休息时还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要买些什么,一边讨论一边竖着耳朵,不漏掉一次买雪糕的招呼声。
  高中毕业那年,我开始在南关全安广场摆摊卖钥匙扣,有时一个晚上能纯赚七八十块钱。五毛钱从黑水路批发市场进的小玩意儿,可以卖到两块五、三块——这秘密谁也不知道。带小灯的、一扭就亮的塑料卡通钥匙扣最好卖。夕阳落下,天刚蒙蒙黑时,摆在地上的小灯一闪一闪,让夜晚变得美丽动人。最开心的是有次一下子卖了12个,挣了40多块钱。
  最后摆地摊做生意是来济南以后。20年前的人民商场夜市特别热闹,下班后我时常去闲逛,每回都想起早年的摆摊经历。终于,下决心再去试试。
  某个周日,从泺口市场每套15元进了一批童装,装在一个布包里拎着,走在人民商场市声嘈杂的街上,来来回回寻找见缝插针的合适摊位。忽然看见一位守在三轮车旁卖丝袜的大姐,便走过去搭讪,询问袜子一双多少钱。大姐很热情,一双双地给我介绍。我真就掏钱买了一双并跟她说:“其实我也是来摆摊的。”她并不惊讶,而是立马给我腾出个小地方,让我把几件童装摆在了铺开的地布上。
  打那以后,每个夜晚,我都来到大姐的三轮车旁,早来的她也总是提前给我占好地方。慢慢地,我了解到,大姐常年白天跑各个市场卖丝袜,晚上才来人民商场摆地摊儿,她丈夫身患癌症去世,她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靠摆摊换得生活来源。她那黝黑瓷实的脸有种坚韧的表情,每次看到她,我就想起那种石头缝长出的小草。
  七八年前的一天,我去逛人民商场,再次遇到了大姐,彼此都很惊喜。她告诉我,已经不再摆摊了,孩子考上了一所理工科的名牌大学,毕业后找了个不错的工作。遗憾的是,分手时我居然忘了留大姐的电话号码。这样意外的重逢令我愈发觉得当年那份阅历的珍贵。
  人头攒动的夜市,四季不歇的夜市,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巨大变化。我常想起那时候,每天都可以卖出十多套童装,每出手一件,开心就多上一分。午夜回家,脚步总是轻快的,心里总是乐滋滋的。从开始摆摊与人套近乎,让人帮我占摊位,到通过拉家常和很多摊主成为好朋友,那个过程何等美妙;还有小时候的摆摊经历,那些美好的早晨与夜晚,那些清凉的夏天和严寒的冬季,我都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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