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
学生给我说,有一次他负责去机场接一位电影理论业内大拿,大拿在车上刷了一路抖音,这令他幻灭。
听了暗自羞愧,虽然我不是大拿,只是个教电影史的老师。我没有抖音,但微信小视频也能刷一个小时。
一度每天追看一个在非洲的中国人拍的视频,他找了一个非洲胖姑娘做搭档,胖姑娘的老公叫跑男,因为动辄跑路,对家庭不负责。这个视频主很会从胖姑娘的生活中提取戏剧元素,把小视频拍得像连续剧,并且喜爱扮演上帝的角色:给胖姑娘买房子,照顾她的两个孩子,想办法让她和跑男和好,重新开始生活,甚至还给他俩办了一个隆重的婚礼。
一路跟下来就有点上瘾。胖姑娘在非洲艳阳下架起大锅煮方便面,加进去一大堆中国丸子,招呼一群孩子来吃。不少孩子举止都很有礼貌。有一个少女总是抱着婴儿,吃饭的时候仍然脊背挺直,镜头过来的时候就羞涩一笑,满头贴头皮的小卷儿特别可爱。后来有一次拍视频,这姑娘不但没有抱孩子,还穿了一件红衣服,郑重地戴上了假发。可能参加这个活动对她来说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事。
还有一个孩子小土豆,三四岁,肚皮鼓,屁股翘,后脑勺圆,反应总是慢半拍。有一次这男人到他家拍,把他家前门后院卧室厨房洗手间都拍了一个遍。他家条件算是好的,他哥哥和我儿子荷包差不多大,总是穿得齐齐整整,还会帮妈妈看弟弟妹妹。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男人不拍了。忽然出现的一群小朋友又忽然不见了,还觉得挺惦念的。想象这些小孩互相说:咦,大王不拍视频了吗?不拍了。方便面也不给吃了?不给了。
还喜欢看一个男人拍老婆做饭。视频开头这男人总是嬉皮笑脸地大喊一声“张——妮儿!”像豫剧开场,三个字转好几个弯儿。他媳妇叫张妮儿,地道的河南女人,长得像我小时候住的一中大院里的一个漂亮姐姐,壮实好看。做饭要么豆角疙瘩焖面条儿,要么就是土豆捞面条,要么就是冬瓜炖粉条。
“弄啥嘞?”
“快尝尝这粉条子,吃着可得劲儿。”
“管。”
看来看去我就想做焖面,菜市场四块钱的鲜面条正好够我和荷包吃一顿。用猪颈背肉(五花肉太腻了),葱姜小红辣椒八角花椒爆香,下肉片炒熟,加豆角翻炒,再加水烧开。汁水舀出一半儿,蒸好的面条平铺在豆角上,舀出的汁水再均匀浇到面上,盖上锅盖焖十分钟——不需用厨房钟定时,满屋的面香不一会儿就扑头盖脸。面条,焖着吃会比煮着吃香一万倍。焖面是河南最伟大的发明。开始我用蒸箱蒸,后来发现不行,必须用铁锅。蒸箱的面积太大,豆角肉的油香气味不能全部焖到面里。要想吃够滋味的东西,不能偷一点儿懒,必须处处到位。
去菜市场还顺便买了两条鲫鱼做汤,也是小视频上学的——鱼两面煎黄捣烂,炖汤之后滤出鱼肉扔掉,只喝汤。非常之鲜美,和我在月子里喝过的鲫鱼汤几乎不是一种汤。配料用豆腐海鲜菇裙带菜,事实上只加点姜丝、白胡椒粉就好,其他都是喧宾夺主。但是买鱼总是不愉快的经历,因为鱼太难死彻底。提着处理好的鱼去买菜,鱼忽然在塑料袋里打挺,毛骨悚然。再走回去让卖家把鱼杀得更死一点,可是拿回来放在盆里清洗的时候,仍然觉得它们在我手里微弱地做出游泳的姿态,清理腹腔的时候尾巴和鳍似乎也在摆动。
不一会儿鱼变成渣渣被捞出来了。这时候我就莫名相信轮回。荷包问我是不是有点可怜它们,我说,我们哪有这个资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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