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原
张渝在他的《雪尘语画》一书里曾对20世纪中国现当代画家给予了或褒或贬的批评,《雪尘语画》里的文章都不长,最初是在《书屋》杂志上的系列专栏,每期一组短文,当时在报刊摊上看到新到的《书屋》赶紧买一本,先翻开看的就是张渝的这个犀利的专栏。看他对一些名家一针见血的批评,不能不钦佩他的胆量。现在想起这些,仿佛遥远的往事,那个时期的《书屋》和写檄文的张渝,都已经留在记忆里了。之所以又想起了《雪尘语画》,是想起张渝在这个专栏里曾写过一篇谈中国书画界的“地方粮票”现象。
“地方粮票”这个词也早已经归入历史尘埃里了。张渝用“地方粮票”来比喻那些在本地名声响亮的画家,以区别名声冠盖全国的书画大家。对一个地区来说,“地方粮票”在日常生活里的影响要远远大于“全国粮票”。
确实,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文化名家,尤其是书画界。对于青岛来说,也是如此。譬如青岛在20世纪80年代,有所谓美术界“四老”之说这样的“地方粮票”画家,能在身后若干年还被记住,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些被记住的画家的作品和人生往往是超越了“地方粮票”的限定。青岛的张朋如此,南通的尤无曲也是如此。
若看尤无曲(1910--2006年)的简历,出生于1910年的尤无曲最初的艺术起点并不低:1929年秋入上海美专,得黄宾虹等亲授,次年加入蜜蜂画社,于中国艺专毕业。后来在1940年尤无曲又拜陈半丁为师。1943年齐白石还为他制订了润格,并题跋:“南通尤君无曲,吾友半丁陈先生弟子也。工画山水,下笔苍劲,有明人风,又擅金石,取汉印为归依。”也就是说,青年时代的尤无曲已经在上海北京与这些书画大家有了师生之谊,若照此发展下去,当应归入“全国粮票”的艺术圈,但是在1949年后,尤无曲有了另外的选择。1952年秋,尤无曲从上海回到南通,选择到南通医学院担任了一名绘图员,绘制医学教学用的人体器官解剖图和病理切片图。在医学绘图这个岗位上工作了二十六年。1975年尤无曲退休后又被医学院留用了三年。1978年南通书画院正式成立,尤无曲被聘为书画院的画师才彻底离开了医学绘图这个岗位。从此,尤无曲专心书画,也才有之后的三上黄山和古稀变法；到九十岁后,更是提出了中国画的“笔墨水融”说。
1952年秋天到1978年南通书画院成立,尤无曲度过了26年与医学绘图相伴的时光。医学绘图是为了教学用,绘图不能有丝毫偏差,而在以教学为主的医学院里,显然尤无曲的工作属于教学辅助性的技术工作。但在工作之余,尤无曲片刻没放下绘画的乐趣,而且在绘画之外,他还醉心盆景和花木的栽培。最初他回到南通,本来是可以选择当老师的,但他自认“讷于言语”而选择了医学绘图。尤无曲晚年回忆说,他从5岁习画,至今已过九十载,一直都没有放下过手中的画笔,越画越感到中国画的博大,越画越能体验笔墨水变化的神妙和愉悦……其实,这其中也蕴含了尤无曲的人生态度和智慧。尤无曲曾在自己的一幅山水画上题诗:“濛濛晨起早秋天,篱绕山居炊晓烟。更有清泉鸣树鸟,此心画里得陶然。”诗中的这句“此心画里得陶然”也可以看作他一生寄情书画的夫子自道。
关于尤无曲的书画艺术,朱京生评价说:笔墨水融的艺术观与艺术实践,是尤无曲对绘画史的独特贡献。九十岁前后,尤无曲彻悟古法、造化与心源,总结了前人和自家关于用水的经验,第一次提出了“笔墨水融”的概念,自成天蒙,完成了最后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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