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我国首座考古学科专题博物馆——陕西考古博物馆试行开放,在众多首次与公众见面的珍贵文物中,唐代上官婉儿的墓志引起了很多观众的兴趣,相关话题也冲上热搜。上官婉儿的一生既有传奇色彩,也极富争议,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是“话题女王”般的存在。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出土墓志也许可以为大家揭开历史的真相。
齐鲁晚报记者 张向阳
有名有才有故事,千年来热度不减
很多人熟悉上官婉儿是来自影视剧,作为中国古代极具传奇色彩的女性之一,她一直备受影视作品追捧。
上官婉儿(公元664年—710年)又称上官昭容,唐代女官、诗人、皇妃,是武则天时期有“巾帼宰相”之名的内舍人(古代记载皇帝言行的官职)。
上官婉儿曾经家世显赫,她祖父是唐高宗的宰相上官仪,也是初唐著名诗人,开创了唐代首个以个人命名的诗歌风格“上官体”,以“绮错婉媚”而著称；其父是上官庭芝。不幸的是,在唐高宗和武则天争权过程中,上官仪得罪了武则天,引来杀身之祸。665年初,上官仪与儿子上官庭芝等一同被处死。不到1岁的上官婉儿跟着母亲郑氏被配没掖庭,进宫做仆役。
幸运的是,尽管身处恶劣的环境,郑氏仍然十分重视对上官婉儿的培养教育,上官婉儿因聪慧善文而得到武则天重用。仪凤二年(677年),武则天召见了13岁的上官婉儿,当场出题考较。据《景龙文馆记》记载:“年十四(虚岁),聪达敏识,才华无比。天后闻而试之,援笔立成,皆如宿构。”上官婉儿提笔须臾而成,遣词造句,宛如天成,好像是事先拟就的。武则天看后大悦,当即下令免其奴婢身份,让其掌管宫中诏命,从此作为武则天的一个“秘书”陪伴左右。《新唐书》中载,她才思敏捷,常常代帝后、公主同时赋诗,且能做到“众篇并作而采丽益新”。
公元690年武则天称帝后,诏敕多出自上官婉儿之手,堪称武则天的“文胆”。据《旧唐书》记载:“则天时,婉儿忤旨当诛,则天惜其才不杀,但黥其面而已。”上官婉儿曾因违忤武则天的旨意,罪犯死刑,但武则天惜其文才而特予赦免,只是处以黥面(在面额上刺字涂墨,作为对罪人的惩罚)而已。
上官婉儿掌管宫中制诰多年,群臣奏章多由其参与决断。从696年开始,武则天又让其处理百司奏表,参决政务,权势日盛,掌握着生杀大权,有“巾帼宰相”之名；唐中宗时,封为昭容(唐代宫廷中女官的官职,正二品阶),在政坛、文坛有着显赫地位。曾经主持上官婉儿墓发掘的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原研究员、汉景帝阳陵博物院副院长李明认为,中国古代男尊女卑,历史上有名的女性不多,有名、有才、有故事的更少,上官婉儿三者兼具,故一千多年以来热度不减。
然而,在漫长的历史烟云中,除了历史记载与民间传说之外,有关上官婉儿的最重要实物线索——她的墓葬却许久未被发现。
蹊跷的墓葬,规格很高竟被毁坏
考古发掘的机缘往往在不期而遇中出现。
1300多年后的2013年6月,西安市西咸新区空港新城因为修建道路,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对路基进行考古勘探,结果在路基正中发现一座大型墓葬。这座墓长36.5米、深10.1米,有斜坡墓道、五个天井和砖券墓室,根据墓葬形制,初步判断这是一座高等级的唐代墓葬。
8月,考古发掘正式开始,时任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的李明主持了这次发掘。考古人员发现这座墓有些不同寻常的蹊跷之处:比如这座墓的墓道很长,说明墓主人的身份地位很高,然而墓道墙壁上只涂了一层极薄的白灰浆水,并没有精美壁画,十分寒酸；壁龛内的陶俑也十分普通,并不精美。李明认为,通常五个天井的墓葬应该是皇帝同意由朝廷出资建造,说明墓主人生前的身份很高贵,墓制是高规格的,但为什么装饰和随葬品如此寒酸?
随着发掘的深入,考古人员还发现,第4、第5天井与第5过洞及甬道被大范围扰动过:从第4天井开始,墓葬的北半部分遭到严重破坏。墓室被毁得一塌糊涂,顶部塌掉,墁地砖被全部揭掉,墓室西部棺床的位置被彻底铲平,棺椁和墓主人的遗骨不见踪影……考古人员初步推断,这并非盗墓,因为盗墓是为了盗取珍宝,这极有可能是“官方毁墓”所造成的破坏。
这是何人的墓葬,为何死后还有如此悲惨遭遇?考古人员在甬道内发现了最重要的墓志,这合墓志用青石制作,正方形,志石高、广皆74厘米、厚15.5厘米,在唐代墓志中可以算作大型墓志。四侧在整体联珠纹框内减地线刻12生肖,衬以缠枝忍冬。志盖四刹和志石四侧的线刻图案造型优美、錾刻精细,可谓唐代墓志线刻装饰图案中难得的上乘之作。顶面的墓志盖上阴刻篆书“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几个字,墓志铭上共刻字982个。墓志措辞工致,文采富丽,书法风格“丰腴流美”,符合当时流行的书风。
即便不读墓志,考古人员也知道,墓主人就是上官婉儿,因为唐代被册为昭容又姓上官的只有她。
这块保存完好的唐代墓志,出自当时人之手,是上官昭容死后两个月之内所做。考古人员认为,“婉儿”是新旧两《唐书》本传中记载的上官昭容的名。从历史材料的可靠性上讲,墓志文要比后代人编纂的史书可采信程度更高。也许“婉儿”只是上官昭容的乳名,在唐代的官方文档中,没有明确记载“上官婉儿”名讳,无论身份如何变化,对她的称呼只是“上官氏”。
曾以死相谏,成为宫斗牺牲品
墓志中记载了上官昭容的世系、经历、简要生平、死因、葬地等具体信息,具有非常重要的史料价值,可以作为唐代第一手官方资料,也成为破解历史的钥匙。
历史上对上官婉儿的评价颇有争议:有人认为她是才华横溢的女宰相,也有人认为她是操弄权柄、秽乱宫闱的负面人物。如《旧唐书》中所载,上官婉儿向韦皇后推荐武三思,不久,武三思依靠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等人的支持,权倾一时,飞扬跋扈。上官婉儿在所草诏令中,经常推崇武氏而排抑皇家,致使太子李重俊气愤不已……而出土墓志运用骈体行文,描述了这位特殊女性的经历,让我们看到人物的另一面,也算当时朝廷对她的“盖棺论定”。
墓志还以详尽篇幅记载了上官婉儿劝阻安乐公主成为“皇太女”一事,“韦氏侮弄国权,摇动皇极,贼臣递构,欲立爱女为储”。安乐公主是唐中宗和韦后最宠爱的女儿,她恃宠而骄、飞扬跋扈,曾在韦后默许下,向中宗索要“皇太女”的地位,想当储君,“欲以贼臣为党”。
文中描述了上官婉儿四次向唐中宗进谏阻止安乐公主的过程,“昭容泣血极谏,扣心竭诚,乞降纶言,将除蔓草……”乞求皇帝速速铲除乱党。她从检举安乐公主的阴谋,到辞官不做,再到削发为尼,都没有得到唐中宗准许。她最终采取了“请饮鸩而死,几至颠坠”,用服毒的激烈方式以死相谏,才阻止了安乐公主“皇太女”的美梦。由此可见在对待逆党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的态度上,上官婉儿始终保持立场并与其斗争。然而,这并没有让她躲过杀身之祸。
武则天去世后,上官婉儿陷入了李唐皇室与武氏家族之间的复杂政治斗争,自始至终都没有走出宫斗的阴影。在唐隆之变中,李隆基先是与太平公主联手,灭掉了韦后集团,同时杀掉了上官婉儿,相当于斩断太平公主一只“臂膀”。据史书记载:唐隆元年(710年)6月,李隆基发动唐隆之变,率领禁军攻入宫中,杀死韦后、安乐公主及所有韦后一党。在李隆基率军进入宫中时,上官婉儿执烛率宫人迎接,并把她与太平公主所拟唐中宗的遗诏拿给刘幽求(辅佐李隆基策划唐隆之变,后为宰相)观看,以证明自己跟李唐宗室站在一起,并非韦后一党。刘幽求拿着遗诏求李隆基开恩,但李隆基不许,斩上官婉儿于旗下,时年四十七岁。关于她的死因,墓志中的描述为:“遽冒铦锋,亡身于仓卒之际。”
“城头变幻大王旗”,上官婉儿身处唐朝政治旋涡中心,尽管长袖善舞才华横溢,也难免成为宫斗的牺牲品。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闺蜜情深
在影视剧和传说中,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有着恩怨情仇。但在历史上,两人不但是好姐妹,还是“政治闺蜜”。两人都是在宫中长大,从年龄上推断两人几乎同岁,上官婉儿十几岁即跟随在武则天身边,而太平公主是武则天宠爱的女儿,两人自然有不少交集。挚友死于非命,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在墓志中就能读到太平公主的哀伤:“太平公主哀伤,赙赠绢五百匹,遣使吊祭,词旨绸缪。”
李明认为:“上官昭容的墓是睿宗皇帝下旨修建并予以礼葬的,一定是太平公主游说唐睿宗的结果,葬礼的资助者也是这位声名显赫的大唐公主,‘赙赠绢五百匹’在当时就是一笔巨款,基本可以认定上官婉儿的礼葬是太平公主一手安排的。”此外,墓志还对上官婉儿做出了很高评价,其中有“千年万岁,椒花颂声”之语。古代常用“椒房”来代称宫廷女性,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她的美好品行会一直被宫廷女子传颂。
然而,是谁毁了她的墓?唐隆之变后,李隆基与姑姑太平公主之间也展开了权力斗争,3年后太平公主死于宫斗。延和元年(712年)八月,唐睿宗传位于太子李隆基；先天二年(713年)七月,太平公主因谋逆被赐死。
唐玄宗李隆基下令平毁驸马武攸暨墓,目的是让太平公主死无葬身之地。考古人员推断,极有可能是李隆基下令毁武攸暨墓的同时,认定上官婉儿是太平公主一党,顺带摧毁附近的上官昭容墓。此外,上官婉儿以前的大靠山武三思也被毁了墓。
值得一提的是上官婉儿的文学成就,她的诗歌继承和发展了祖父上官仪的文风,唐中宗年间宫廷中“赐宴赋诗,皆以婉儿为词宗”,“上官体”诗风影响甚大。唐玄宗虽杀了上官婉儿并可能毁了她的墓,但仍肯定其文学造诣。开元初年,李隆基派人将上官婉儿的诗作收集起来,编成文集二十卷,并令燕国公张说作序。《全唐诗》中还收其遗诗三十二首。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上官婉儿这位奇女子在动荡之中香消玉殒,留下了许多传奇故事与悬念；她那绮丽的诗章也穿越千年,在悠远的时光中浅酌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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