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个“清”字了得
——参观宋遂良老师“文学文献展”杂记
2023年07月1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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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逯志山

  得知在山师图书馆举办“清气·宋遂良文学文献展”的消息,我在惊喜之余又纳闷:他们是怎么说服老师同意举办这个展览的?
  后来知道,展览的策划人提出了两个让宋老师无法拒绝的理由:一是他的人生经历和体验理当拿出来启迪后学;二是母校——山师中文系正在开拓“当代文学文献学”,迫切需要这样的“标本”。
  在微信中跟宋老师提到这次展览,老师回复说:“我对这种活动心存畏怯,身不由己,你不来为好。”尽管宋老师劝阻,到了6月17日这天,我们几个同学还是满怀期待,相约前往。
  展厅设在图书馆四楼。图书馆正门立着一幅色调淡雅的海报:竖排两个大字“清气”居于“C位”,穿着浅色衬衣、深色裤子的宋老师侧身颔首,若有所思,正在走出镜头,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这场展览的主人。不少人在这里拍照留念。一个中年人把两岁左右的孩子揽在怀中,请我帮他们父女拍一张,特别嘱咐道:“把宋老师和‘清气’两字拍清楚啊!”
  特别关注到“清气”这个词的当然不只是这位父亲,事实上,无论在展厅还是在开幕式的会场,最醒目的一个词就是“清气”。在当今这个社会,用“清”字来界定一个人,实在是一种冒险,完全不如称“仁”称“爱”来得安全。称“仁”称“爱”,只需说出几样善行,便可敷衍交差;而这个“清”字,是一种从外到内的气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举世皆浊我独清”“只留清气满乾坤”等等,明显是一种稀有品格,是小众。一个人但凡食人间烟火,谋生存,求发展,哪能做得到冰清玉洁?
  然而,当这个“清”字放在宋遂良老师这里时,大家却觉得很妥帖。无论是清癯的外貌、玉树临风的身姿、优雅率真的谈吐,还是耻于争利的品行、永葆不衰的赤子之心,宋老师都当得起这个“清”字。魏建老师在开幕式上提到一段佳话,1983年中文系评副教授,只有一个名额,宋老师和吕家乡老师凑巧成为竞争对手,结果是两人不约而同都选择不申报,都把机会留给对方。这段佳话更印证了宋老师的“清”。一个“清”字,引起了广泛共鸣。只要看一看闻讯而来的人就可知道,这个名为“清气”的展览,牵动了众多人的心。一介书生,无富可敌国的家产,无炙手可热的气焰,无生杀予夺的权力,无两面三刀的术谋,近之不能借势,远之不能罹祸,倘若不是有打动人心的地方,哪能吸引这么多人呢?
  烟火人间,红尘滚滚,清气难得而易失,幸而遇之,不由自主地驻足瞻望,仰首感受,神而往之。也许,这是大家的普遍心思吧。
  然而,我又隐隐地为这个“清”字生出一点遗憾。一说“清”字,很容易顺带出一个“冷”字,牵连出一个“轻”字,令人联想到遗世高蹈的隐士,而我们的宋遂良老师,却天天在滚滚红尘中奔波,扎根俗世,关心俗人,他的很多行为,是无法用一个“清”字来概括的。譬如长期为贫困儿童捐款,譬如为当年初出茅庐的文学评论家陈思和仗义执言(在这次开幕式上,陈思和先生委托弟子宣读了他长达2300多字的致词,朴实而诚挚),譬如主张在济南为演员巩俐塑像,譬如给众多像我这样在基层工作的小人物的作品写序鼓劲,譬如对新技术、新思想的亲近,譬如熬夜看足球、顶着非议评足球,譬如为当代齐鲁文学的发展繁荣鼓与呼,又譬如待人接物的亲和热情以及一听到民间悲苦就潸然泪下,诸如此类,皆与“清”字不沾边,而是极“热”、极入世、极动情,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头、消耗不尽的精力……事实上,我总觉得老师身上有一种极沉重的东西,国计与民生,历史与未来,伤春悲秋,忧国忧民,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也许,这才是宋老师更本质的特征。要为他老人家下个评语,怎一个“清”字了得?
  18日上午,弟子们又以“生命可以有多美”为题,为宋老师举办了从教从文70年座谈会。由于宋老师一再推辞,这场座谈会在前一天晚上9点左右才定下来。几天后,座谈会上的几段视频传到朋友圈,其中一段视频中,吕家乡、宋遂良、袁忠岳三位给我上过课的老教师坐在一桌,吕老师针对座谈会的题目朝宋老师“发难”。“我不赞成这个标题!”吕老师高声说道,声音充满沧桑感。接下来他历数老友当年被打为另类时的种种坎坷,一次次问:“美好吗?”吕老师又建议宋老师写回忆录:“畅所欲言,不要有任何的顾忌,不要给自己的生命设置禁区……”
  我一下子想起当年吕老师在课堂上振臂呐喊的情形,具体讲什么我已经不记得,可是这个镜头深深铭记在我心中。后来读吕老师的《品与思》《温暖与悲凉》两本散文集,装帧、纸张都极简陋,可是每个字都有深情,都有温度,我当时一边拜读一边回想,也总是联想到这个镜头。相隔30年,再次感受到吕老师的热血沸腾。吕老师是在为老友前半生的遭遇抱屈。他的话显然击中了宋老师柔软的心——以我对宋老师的了解,他应该很认同老友的话。
  吕老师说宋老师是一株生命力强劲的墨梅,在曾经并不美好的环境中,绽放出清气……17日在展室,我特别注意到东壁悬挂着宋老师写的一幅字:“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了。”墨梅也好,跌跌撞撞也好,不正是宋老师、吕老师、袁老师他们人生之路的真实写照吗?可贵的是,他们虽历尽坎坷,呈现给我们的却是美好,是人性的温暖,是不竭的希望。
  宋老师早早地站立起来,表情凝重地望着老友,朝他三鞠躬……看到这一幕,我内心发热,心怦怦直跳——我的两位老师都已是九十岁老翁,可是如此清醒,如此热血,如此较真,如此以道义相切磋,这让我们这些油腻的中年人情何以堪?不知道这种坦诚、热烈与反思是否可以看成一种“清气”,我是宁愿这样看的。
  “清气·宋遂良文学文献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时值暑夏,气温居高不下。陶渊明说:“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对于我来说,在这闷热的季节,宋老师的“清气”正像陶翁的凉风,令我心旷神怡。然而更令我心潮澎湃的,是宋老师、吕老师他们这一代人的热烈和执著,历经风霜,不灭光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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