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优
“我借出的钱从来不盼望收回,因为我知道我借出的钱总是‘一本万利’,永远有利息在人间。”胡适在信中对朋友这样说。他的朋友坦言,读到这封信时,“想洗个澡,我感觉自己污浊,因为我从来没有过这样聪明的见解与这样广阔的胸怀。”
看到这里,心中委实一动,不由得停下来,再读一遍。“永远有利息在人间”,仿佛一道光,把幽微难明的尘心照亮。胡适先生的通透明达,博爱深广犹如高悬天庭的北斗星,熠熠生辉。平心而论,我和他朋友的感受一样,“从来没有过这样聪明的见解与这样广阔的胸怀。”
借别人的钱,一定是要还的；借给别人的钱,也一定希望别人还的。借钱不指望还的,一定有,但绝不普遍。有钱人出手阔绰,亲人间根本没想过要收回,那是另当别论。都说人亲财不亲,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熟人朋友。朋友之间最好不要谈钱,谈钱就生疏了。现实生活中,有多少人因为钱的问题,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结果不但做不了朋友,反目成仇的也大有人在。
记得我刚参加工作时,有一次手头特别紧,思量再三,向同事借了100元。第二天大家在一起聊天,临别之际,她忽然说:“你借我的那100元别忘了还哦。”一时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马上东拼西凑,赶快凑齐还了她。此后,不再轻易借钱,怕别人追着要,更怕自己真忘了还,那将一辈子都不得安生。当然,自己也借出过钱,心里惦记着,但从不催要,别人也都还了,不管时间长短,未有赖账的。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
“能借钱给你,那是最大的情义。”父亲说,“这些恩情,要一辈子记得。”上小学五年级时,开学了,父亲怎么也凑不够学费,走东家串西家,依然两手空空。村里的女孩大多辍学了,看来,我也在所难免。夜里,父亲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脸比夜色还黑。院子里的伍婆婆兜着围兜走进来,叫母亲拿来篮子,从兜里掏出白乎乎的鸡蛋,一个一个小心放进篮子。“这18个蛋,我凑起来想孵窝小鸡——你先拿去卖了吧,给娃儿交学费。”伍婆婆早已去世多年,她兜着围兜走进来的样子,一直历历在目。
“永远有利息在人间”,在人生的银行卡上,你储存了什么,或许自己都不记得了,也压根没想过会有什么回报,但时间记得,喜悦随之而来。
中学时代,去另一所学校参加考试,住在朋友家里。朋友的父亲是高中教师,总有学生来他家里吃饭,有时是午饭,大多数时候是晚饭。他家烧的是煤球,红红的炉火一直没有熄过。一个大铝锅,卧一大锅水,学生来了,就下面条,切泡菜,红艳艳的萝卜,黄爽爽的青菜,淋点豆瓣辣椒油。学生呼噜呼噜一碗下去,转身上晚自习去。他订了不少资料,还有杂志,课余时间,他小小的书房就是学生的阅览室。他与他们既是师生,更是朋友。听说对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除了在学杂费上能免则免,能垫就垫,他还时不时在家里开点小灶,给学生打个牙祭,或者买双鞋子,买件毛衣。“他那几个工资哟,常常是上月接不到下月,哪里有余的。”朋友的母亲说。后来,学生一个个离开小镇,走向全国各地。退休后,他走到哪里,都受到学生的热情欢迎与接待。
钱不是万能的,人活在世上,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如何拥有钱,如何看待钱,的确引人深思。“永远有利息在人间”,仿佛菩萨拈花一笑,让人醍醐灌顶。这利息,可能与钱无关,却远比钱更金贵,更珍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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