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水俣病受害者在智索公司的工厂外抗议。
1971年,智索公司的工厂将未经处理的污水直接排入海里。
尤金·史密斯
记者 赵世峰
血检氟化合物超标
近期,日本关西地区多座城市的河流和地下水检测出全氟和多氟烷基物质超标,大阪府摄津市是其中之一。今年9月以来,当地一个由医生和研究人员组成的市民团体组织居民参加血液检测,结果显示,87名受检居民中,31人血液中含有高浓度的全氟和多氟烷基物质。随后,这一市民团体决定扩大检测范围,将对当地1000名居民进行血检,并根据调查结果要求日本政府采取应对措施。
据了解,全氟和多氟烷基物质难以降解,会在环境和人体中累积,因此被称为“永久性化学物”。专家指出,长期大量饮用受这类物质污染的水可能影响生殖健康和儿童生长发育,甚至引发乳腺癌、前列腺癌等疾病。
今年以来,日本多地曝出居民血液中全氟和多氟烷基物质超标,他们大多居住在驻日美军基地和日本自卫队基地的附近区域。2月,冲绳县一个市民团体发布的调查结果显示,美军驻冲绳基地周边的居民中,大约40%血检结果异常。
6月,东京一市民团体公布针对东京都西部多摩地区居民的血检结果,该地区接受血检的551份人体血液样本中均检测出有害有机氟化物成分,其中超过60%受检居民的全氟和多氟烷基物质浓度限值达到“损害身体健康”的高浓度范围,而位于该地区驻日美军横田基地东侧居民的全氟和多氟烷基物质浓度限值超标尤为明显。
7月,横田基地被曝光在2010年和2012年发生了三次泡沫灭火剂泄漏事故,被认为是污染源。日本《东京新闻》报道称,目前日美两国官方均对查明污染水态度消极。由于《日美地位协定》赋予驻日美军对其基地拥有排他性管辖权,这成为进一步调查和确定污染源的一大障碍。
其实,在这方面日本政府有过惨痛教训。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西方国家在加速推进工业化过程中相继发生“世界八大环境公害事件”,其中日本就占了四件——水俣病、骨痛病、四日市哮喘、米糠油事件,很多日本民众深受病痛折磨,这些环境公害事件影响了几代人。
排污导致环境公害
熊本县水俣市位于八代海沿岸,以前是一个以渔业、林业和制盐业为主的小镇,人口5万多,这里的人们吃着水俣湾出产的海鲜长大。上世纪20年代,智索株式会社在这里建立了一家氮肥公司,水俣也从一个小渔村变成一座繁华的小城市。然而,好景不长,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水俣及其周边的水俣湾沿岸地区开始出现鱼类大量死亡现象。
1952年6月,水俣渔民高田治也发现自家的小猫举止怪异,就像喝醉了酒,四肢不稳,摇摇晃晃,不时地狂奔、摔倒或惨叫。随后,人们发现当地的猫接连出现这种症状,甚至不堪痛苦跳海,人们将此称为“猫舞蹈症”。据统计,仅1953年当地就先后有5万多只猫跳海自杀。
起初,人们认为这是一种猫传染病,但接下来几年里,当地的狗和猪也出现了类似症状。海中的鱼越来越少,贝类也大量死亡,甚至连海鸟也会像“中邪”一样一头栽进海里。更可怕的是,1956年4月当地居民也出现了这种症状。
1956年5月,这种病在水俣大规模爆发,很多人口齿不清、走路摇晃、四肢抽搐,症状严重的更是跟“猫舞蹈症”一样,抽搐痉挛、精神失常,最后痛苦挣扎而死。一家医院的院长在当月1日向水俣保健所报告了4名病因不明、症状严重的患者,后来,1956年5月1日被定为水俣病的官方发现日期。由于这种病症没有先例,便以地名命名这种疾病。而报告病例的这家医院,正是智索旗下氮肥公司的附属医院。
1957年初,水俣市成立对策委员会着手进行调查,同时委托熊本大学医学院进行研究。熊本大学医学院用了三年时间对当地水质和海鲜进行调查,发现每千克海水中汞元素含量几乎是正常海水的10倍。在经过一年多追根溯源后,锁定了智索旗下的氮肥公司。
智索公司是日本最大的化工企业,诞生于1925年,智索旗下的氮肥公司在1956年生产了超过6000吨产品,然后把含有十多种有毒物质的废水直接排入了水俣湾。
政府企业漠然处之
熊本大学的研究人员曾指出氮肥公司的污水中所含汞元素是水俣病的罪魁祸首,但遭到氮肥公司强烈反驳,甚至派人恐吓患者家属,禁止他们游行抗议。1963年,研究小组通过一系列实验证实含有汞元素的废水是致病原因。受智索氮肥公司长期排污影响,水俣湾海水的汞元素含量严重超标,生活在这片水域中的鱼类,要么已经被毒死,要么体内累积了大量的汞。
然而,日本政府并没有采取具体措施阻止废水排放,甚至连信息都不肯公开,仅要求人们“不要吃海鲜,做好生活环境消毒”等。
1965年1月,新潟县阿贺野川流域也发生水俣病。当时东京大学脑研究所教授椿忠为一名来自新潟县的患者看病,认为此人有可能是汞中毒。
虽然熊本县和新潟县政府、当地大学等进行了一系列调查,但直到1968年9月,日本政府才承认熊本县水俣病的病因是氮肥公司在生产过程中产生的汞化合物,新潟县的水俣病源于昭和电工鹿瀬工厂在生产过程中产生的汞化合物。汞污染了海洋和河流,通过食物链富集在鱼类中,又被摄入人体。也是在那一年,智索旗下氮肥公司才停止排放废水,而这距离熊本县发现首位水俣病患者已经过去了12年。
甲基汞对人体器官伤害最大的是神经系统,它会迅速破坏脑部神经,让人的语言功能受损,四肢无法控制,视野缩小,而且人体很难将其代谢出去。更可怕的是,毒素不但会直接作用于食用海产的人身上,孕妇食用后也会作用于婴儿。因此,这些地方有许多先天性水俣病患儿。
2021年9月18日,向世界揭露水俣病悲剧的电影《水俣病》在熊本县水俣市上映。影片由美国演员约翰尼·德普饰演已故摄影师尤金·史密斯,讲述尤金·史密斯在1972年追踪记录水俣病患者,他们一边忍受着病痛,一边与污染企业抗争。
据报道,影片上映后,与尤金·史密斯共同出版原著照片集的前妻艾琳·美绪子·史密斯说:“依靠水俣地区民众的支持,才能拍到照片。”水俣市公务员奥羽卓朗表示,“希望通过观看电影,让大家了解水俣的历史以及患者现在的艰难处境。”
索赔之路道阻且长
今年5月1日,水俣病正式确认67周年。据日媒报道,逝者慰灵仪式在水俣市举行,大约620人出席了仪式。时任环境大臣西村明宏在仪式上致歉,称日本政府未能防止水俣病扩大。造成水俣病的智索公司社长木庭龙一道歉称,“给当地民众造成了莫大困扰,对此痛悔至极”。
当天,7个受害者团体向西村明宏提交了联合请愿书,要求尽快实施居民健康调查。据熊本县和鹿儿岛县的官方数据,截至今年3月底,熊本县有1791人被认定为水俣病患者,鹿儿岛县有493人。截至4月28日,其中2039人已经死亡,两县合计约有1400人正在申请认定为水俣病患者,而整个八代海沿岸约有20万居民食用过受污染的海鲜。
1968年,第一批46名受害者联合控告日本政府不作为,但直到2004年他们才胜诉。据共同社报道,今年9月28日,128人起诉日本政府、熊本县和智索公司,索赔总计5.76亿日元(约合2773万元人民币)。大阪地方法院将这128人全部认定为水俣病患者,理由是“原告的症状除了水俣病以外无法解释”,裁决被告方向原告赔偿总计3.52亿日元(约合1694万元人民币)。此前,这128人没有得到旨在救济水俣病未认定患者的《特别措施法》的救助。
此后,类似诉讼陆续在东京都、新潟县、熊本县各地方法院展开审理,大阪地方法院的首例判决对被指过于严苛的政府认定标准、限定救济对象的《特别措施法》提出强烈质疑。
根据2009年生效的《特别措施法》,日本政府已向约3.8万人发放了一次性补贴等救助,但原则上仅限于曾在熊本县和鹿儿岛县9个市町沿海地区居住过、智索旗下氮肥公司停止排放甲基汞第二年(1969年)11月底前出生的人。
为了恢复水俣湾环境,日本政府已斥资近5亿日元,用隔离网将受污染最严重的地区完全隔离开来,用14年时间清除淤泥,捕捞被污染的海洋生物。直到1997年,水俣湾海水的汞元素含量才回到正常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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