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生擒曹申吉,选自《安丘百名进士录》插图。
□张漱耳
天资聪慧 八岁能文
曹申吉的故事就从小时候说起。
明崇祯八年(1635)申吉出生于山东安丘县城东关。字锡余,别号澹余,名门之后。
民国《安丘曹氏族谱》载,明洪武二年(1369),祖先(来安丘的第一世)从曹州迁到安丘莲池里(今安丘石堆镇大莲池)。八世曹一凤和曹一麟是兄弟进士,曹申吉是曹一麟一支,为十二世。申吉的哥哥贞吉晚于他中进士,兄弟都是有诗词收入《四库全书》的人物。
算起来,贞吉、申吉为曹一麟的玄孙,而曹一麟是清初大臣。现代医学科学称,男孩继承母亲基因多,兄弟俩的娘更不得了,她是清初正一品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安丘人都叫他“刘阁老”刘正宗的女儿。
遗传基因好,学习氛围佳,曹申吉6岁从师,8岁即能下笔成文,填词作诗。
兄弟俩不但才分高,还是玉树临风的小帅哥。安丘大儒张贞曾有回忆,记叙他很小时候见自己父亲张继伦从外边回来,对家里人说,他刚才在相府见到刘的两个外孙,天才少年,简直是龙凤一般。大儒父亲的这个评价可是不低呀。
清顺治十二年(1655),曹申吉以第二甲五十五名中进士。而他的哥哥在九年以后才考中,名次为三甲八十三名。进士后的官职拿现在的职务比较,弟弟最高做到副国级,哥哥不过做一个司的郎中,仅是厅局级而已。
置身宦海 受宠帝王
曹申吉进士后先为内翰林庶吉士。顺治十四年(1657)授国史院编修。其间,顺治帝每两个月举行一次御试,曹申吉屡居第一,遂引起这位清世祖留意。不久即把他升为日讲官,并充世祖随从。皇帝的随从可以想象,非同小可。不过顺治要他跟着,不是需要他做其他方面的服务,而是用其诗才。
众所周知,清朝几个帝王诗作水平虽不咋样,但是特爱写,有的数量惊人。很快,曹申吉被皇帝以宠臣兼诗友对待了。
举个有记载的例子:顺治十五年(1658)元旦,顺治忽为一诗,传旨宣召澹余。太监一时茫然,竟不知何人。只好再次询问,方知此乃曹申吉的别号。皇帝呼臣,一般不是名就是字,称别号非常罕见。说明曹申吉已深得顺治眷顾,红得发紫,热得发烫,前途不可限量。
康熙执政,同样喜欢曹申吉。康熙六年(1667),14岁的玄烨挫败权臣鳌拜,开始亲政,立马将曹申吉从河南调回来,充当读卷官。九年(1670)十一月调任吏部右侍郎,清洗坏人,革除弊端,受到倚重。同时曹申吉的文学优长,在中央这三年得到发挥,深得小皇帝宠爱。
时曹申吉虽然只有26岁,已经官居二品。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只要继续在京城干下去,此人不日必可转升尚书,接姥爷(刘正宗)的班。
党派之争 逼出京城
谁也没有料到,来年一纸调令,曹申吉要到贵州担任巡抚!怎么回事?
根子出在朝廷大臣南北派系之争。早他8年考中进士的江苏太仓人季振宜,在联合上疏同劾大学士刘正宗(即曹申吉的姥爷)得手后,捎带参了曹申吉一本。季振宜的笔记承认,“予劾正宗疏内,曾牵连及申吉也”。
季振宜仅比曹申吉大5岁,就是说,当年考中进士时他比曹申吉还小,只有18岁。来京城当了公务员后,作为同属年少登第者,季振宜一直暗里比着曹申吉。曹申吉多次在顺治帝的御试中拔得头筹,以及26岁就成为了正二品的大理寺正卿,而季先生不过一御史,才华比上比不上不说,官职压他不是一头的事儿,他不嫉妒是假的。这么说吧,皇上睡梦中大概翻几回身就能梦到曹申吉,但翻一百遍身也梦不到季先生。这种情况下季先生就容易变愤青。心里一直较着劲呢,对老压着自己的曹申吉,绝对不会客气。可他还真没有抓着曹申吉什么把柄。因为曹申吉太年轻了,从政没几年,又一直在中央为官,给“舅舅”当助手,也就只能以“傲物褊隘,酷似其舅”为说辞,借口亲戚,要搞株连。
可笑的是,季振宜连二人到底是什么血亲辈分都没弄清楚,把本来的外孙姥爷关系,当成了甥舅关系。
作为新生代领导,康熙对前朝的刘正宗没有坏印象,对曹申吉更不用说了,很小就知道他诗才了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刘正宗政敌得到重用,又在联合起来翻出旧账针对自己喜爱的宠臣,还牵连父皇当年的处理,康熙帝不好不作出表示,故把曹申吉放贵州巡抚。
放官贵州 别有期望
好多人感到意外,已经是二品的官员了,按说下放也应该例推总督,不推巡抚,更不可能放又穷又远地方的巡抚。
原来这是康熙有意的安排。还算英明的康熙,了解了当年曹申吉协助刘正宗做了很多事,就必然得罪了很多人。特别是刘正宗,混到最后都是仇人,人死了都被揪住不放,还牵连了曹申吉。为了帮助自己宠爱的臣子兼诗友脱身,他把曹申吉从吏部调出,改任工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不料这样还不行,曹申吉背后又挨了一黑枪。打黑枪者就是前面说的季振宜。季觉得,看皇上这架势和节奏,有可能重用啊!为阻止曹申吉升迁,季发挥自己的笔杆子特长,又写奏疏向皇帝进言。找不出曹申吉其他的毛病,也就只能拿刘、曹的性格说事。
这时候说实话,曹申吉闻知有人参他,已近看破红尘,马上想到的就是退休还乡。不料还没等向康熙提出来,玄烨就宣布放他去贵州。为什么要放到最艰苦最边远地方,康熙特语朝臣曰:“朕以曹某年少,欲加磨练耳”。
曹申吉犹豫不决,没想到紧接着,玄烨在保和殿赐宴,为曹申吉饯行。曹的座次在众多侍卫之上,康熙召他来到跟前,以金盅赐酒,和颜悦色地叮嘱:注意季振宜提出的“傲物褊隘”做些改进。“此行称职当必大用。”还以王阳明为榜样勉励曹申吉:“前代王守仁是好督抚,尔宜以为法,尔往勉哉。”然后赐予其珍果、鞍马、蟒服、彩缎、白银等。
康熙的这番言行,让曹申吉原本辞职之心变为了感恩之心。他决定赴贵州,把这届巡抚干好。但干好不是为日后“大用”,就只为了报答皇帝的信任,为自己争一口气。待自己在最穷的贵州,做出几票大业务后,立即抽身而退,决不再走外祖父之路。
这一志愿,曹申吉多次流露。如赴任途中,特地回了一趟故乡,与亲朋好友饯行作别。席间就对安丘名士张贞说:“此行勿为久别计,吾年及四十即返初服(意即脱掉官服做平民),予当迟我与东阡北陌间也。”意即留某处田间茅屋等我。
到贵州第二年,哥哥曹贞吉出《珂雪诗》诗集,让曹申吉作序。申吉在序中也表白了相同的心迹:“予羁旅穷荒,经年善病……行将纳节归田,鞠躬养母,伏处牟娄,垂钓汶水,葺先人之庐,聚古昔之书,闭门扫径以待兄归,区区之志,如此而已。”牟娄、汶水都是安丘城郊的名胜。
主政贵阳 遭遇兵变
曹申吉入黔一路看到,“颓壁隐居民,十里无一逢。荒郊风萧萧,暮多狐兔踪”。故在实际只有两年的任职时间里,施展身手,有针对性地兴利除弊。
他认为,贵州地瘠、物匮,人贫,治黔“不可以中原之律治也。而宽其禁令,所以怀柔远人”。于是发仓赈饥,清丈田亩,免除杂税,招抚苗民,对苗族首领实行安抚政策,花最小的力量使地方安定；奏请恩准撤掉了军队卫所,将龙里、清平、平越、普定、都匀五卫,俱改为县,各设知县、典史。使省内党政军领导协调一致；他大讲贵阳不重视文化的不利,重视教化,捐资重建阳明书院,购书藏院,刊印房牍,举行月课,奖诱多方。以及重建王文成公祠,创建黔灵山弘福寺,迎请赤松和尚担任弘福寺开山住持。
贵州志乘阙失较久,以致“文献无征”,曹申吉组织潘驯、吴中蕃等纂修《贵州通志》,后入《四库全书》,是贵州省唯一一部入选志书,虽然它前面有官修《贵州通志》。
不幸的是,翅膀硬了的康熙,决定对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动手术,导致贵州突然出现非常事态。让曹申吉大展宏图做出个样子的夙愿戛然而止。
原来清初时,为对付南明反清势力,曾对平叛有功的降将封“王”镇守,其中势力最大的是“平西王”吴三桂,就分封在云南,兼辖贵州；他与镇守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镇守福建的“靖南王”耿精忠合称“三藩”。
“三藩”拥有自己的军队、独立的财政,以及地方的实际统治权,已经“势成割据”,严重威胁着满清的统治。于是康熙决定撤三藩。他的决心是:“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及今先发,犹可制也。”
此举果然将他们逼反。南方进入“三藩之乱”时期。
叛清的吴三桂,杀了云南巡抚朱国治,然后剑指贵州。贵州素穷,巡抚属下养兵有限,哪是兵强马壮的平西王的对手?于是省城失守,曹申吉被俘。但是吴三桂也闻曹申吉才名,没有像杀云南巡抚一样杀掉他,反而对他优礼相待,欲以原官任用,但是遭到回绝,吴三桂才把他囚于阳明洞。
不过据当时南昌人刘坤记述其父刘健亲述的《过庭录》言,吴三桂即将打来时,曹先削发隐遁,被吴查出,仍任原官历5年；吴三桂即帝位,以曹为顾命大臣。令相关记载的“遭到回绝”存疑。
盖棺之后 亦难定论
康熙十七年(1678)八月,在衡州称帝的吴三桂病故,其孙吴世璠在贵阳继位,再召曹申吉辅政。
曹申吉佯为承命,打算通过与吴世璠接触,摸清敌情,报告清廷。康熙十九年(1680)夏,他用蜡丸藏信,派人持赴北京,被吴军截获,曹申吉被押到昆明,杀害于云南双塔寺,年仅四十六岁。这就说明曹申吉是被俘,不肯投降,并以设计告密朝廷丧命。
历史上,本也不乏此例,但都以宁死不屈的忠臣加以表彰,可是曹申吉为国捐躯后却不能盖棺论定。在康、雍、乾三朝,曹申吉的问题做了三种处理:康熙定为逆臣,雍正撤去逆臣,乾隆准入忠烈祠。被定逆臣曾传是被纪晓岚所参,故安丘曹氏祖辈告诫后人与纪氏世仇,不得通婚。其实不是这么回事,盖因曹申吉自囚于阳明洞后,交通中断,消息不明,朝廷猜测他降了,与纪晓岚无干。后来遇害,也不透明,蜡丸告密事当时也未见披露。由于鲜有知情者,一时弄不清楚原因,出现了两个极端,成为历史疑案。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说:曹申吉“从逆、殉难,两难考实。”其哥曹贞吉的诗里也有“生死两然疑”之句。
贞吉、申吉兄弟俩,官职哥不如弟,但哥的填词填到了全国一流,超过了弟弟。按说,曹申吉的才情不会比哥哥低,特别是被囚阳明洞时感同身受写的诗,悲壮苍凉,堪称绝唱。可能就是因为在宦海中浮沉,大起大落,有非常得意之日,亦有遭遇危机之时,导致心境难以安静,才落后始终以老吏为职业、以苦吟为事业的老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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