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正随人”十二生肖纹镜。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李静训墓葬出土的金银珠花冠。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冒险挖出的铜镜
本着“保护为主,抢救第一”的基本原则,考古人员克服了自身的心理障碍,在拿掉外围的青石板后,出现了一座雕刻精巧的“九脊殿堂式石棺”,这是隋唐高等级贵族才能够受用的葬仪。突然的发现令现场的考古人员一扫被诅咒笼罩的阴霾,而在石椁与石棺之间散布的众多精美的豪华陪葬品也昭示着墓主身份的不平凡,此件铜镜便在其中的一个铜盆之中,下方垫了五层黄纸。在石棺顶部屋脊上的一处发现令考古专家对铜镜主人的身份愈加好奇,因为石棺上同样刻了四个大字“開者即死”。
随后考古人员在石椁与石棺中清理出了230余件精美绝伦的陪葬品,奢华程度堪比帝王,这也是迄今为止保存最完好、等级规格最高的隋代墓葬。
隋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大一统王朝之一,虽国祚较短,却缔造了灿烂的文明:上承南北朝,下启唐朝,结束了中华大地三百余年的分裂局面；推行科举、开凿运河,首现“万国来朝”的盛况。
隋朝的铜镜如同国运一样,辉煌且短暂。“开皇之治”的稳定繁荣促进手工艺制造业的发展,集青铜工艺之大成的铜镜在此时汲汉、魏之风,并达到一个新的高度:隋代铜镜开创的装饰美学,在隋亡之后依旧影响着唐王朝的工艺美术。
这面铜镜出自陕西省西安市玉祥门附近的一座隋代高级墓葬中,此镜圆形,圆钮,镜背空间分为三区,内区镜钮外环饰八枚小乳丁,间饰“光正随人,长命宜新”,寓意吉祥,一语双关。钮区外铸饰一周形态优美的缠枝花卉纹,最外区分为十二个界格,以浮雕技法铸饰“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十二生肖纹饰,外环一周锯齿纹,素镜缘。这是十二生肖纹首次应用于铜镜装饰,也是隋朝初创的铜镜类型,流行于隋至初唐。(注:隋文帝杨坚世袭其父杨忠“随国公”的爵位,即大位后立国号为“随”,因认为“随”有走的意思,恐不祥,遂改国号为同音的“隋”,镜中铭文亦有学者释读为“随人长命,宜新光正”。)
这个“小孩”不一般
那么这座墓葬的主人究竟是谁?一同发现的墓志为我们揭示了答案:
隋左光禄大夫歧州刺史李公第四女石志铭并序
女郎讳静训,字小孩,陇西成纪人。上柱国幽州总管壮公之孙,左光禄大夫敏之第四女也。族纂厉乡,得神仙之妙；家荣戚里,被日月之晖。况复淑慧生知,芝兰天挺,誉华髫发,芳流肇帨。幼为外祖母周皇太后所养,训承长乐,独见慈抚之恩；教习深宫,弥遵柔顺之德。于是摄心八解,归依六度,戒珠共明珰并曜,意花与香佩俱芬。既而繁霜昼下,英苕春落,未登弄玉之台,便悲泽兰之夭。大业四年六月一日,遇疾终于汾源之宫,时年九岁。
皇情轸悼,撤县辍膳,频蒙诏旨,礼送还京,賵赙有加。以其年龙集戊辰十二月己亥朔廿二日庚申,瘗于京兆长安县休祥里万善道场之内。即于坟上构造重阁。遥追宝塔,欲髣髴于花童；永藏金地,庶留连于法子。乃为铭曰:
光分婺女,庆合天孙,荣苕比秀,采璧同温。先标令淑,早习工言,生长宫闱,恩勤抚育。法水成性,戒香增馥,金牒旦窥,银函霄读。往从舆跸,言届河汾,珠涓润岸,镜掩轻云。魂归秪阁,迹异吴坟,月殿回风,霜钟候晓。砌凝阴雪,檐悲春鸟,共知泡幻,和嗟寿夭。
至此,镜主人的身份已经明晰,这个只有九岁的小女孩身份无比尊贵。名为李静训,字小孩,父系母系皆地位显赫。曾祖父李贤是北周骠骑大将军、河西郡公；祖父李崇曾随周武帝宇文邕平齐,后又与隋文帝杨坚平定天下、获赠大将军；父亲李敏官为左光禄大夫,上柱国勋。
母系方面则更加尊贵,母亲宇文娥英是杨丽华与北周宣帝宇文赟的独女；祖母杨丽华更是不一般,父亲是隋文帝杨坚,既是北周太后,又是隋朝的乐平公主,她的公公(北周武帝宇文邕)、丈夫(北周宣帝宇文赟)、儿子(北周静帝宇文阐)、父亲(隋文帝杨坚)、弟弟(隋炀帝杨广)都是皇帝,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风光的女人之一。
据墓志记载,李静训生逢李氏家族鲜花着锦之盛,字“小孩”也能看出长辈对她的疼爱,自幼承欢于外祖母杨丽华膝下,深受宠爱,一直带在身边。大业四年(608年),9岁的李静训随炀帝与外祖母出巡时,遇疾夭折于汾源宫。唯一的外孙女离世,杨丽华十分悲痛,因而“频蒙诏旨,礼送还京,賵赙有加”,并采用特殊的葬制(瘗埋舍利的方式),将其瘗于京兆长安县休祥里万善尼寺,并于墓上修建宝塔,考古发掘时曾在墓上发现一座大型夯土台基,这就是佛塔的基址。
李静训这位集皇室宠爱、家族显耀于一身的贵族女童在“淑慧生知,芝兰天挺”的幼年便逢早夭,这让疼爱她的长辈格外多花了心思在她的丧事上,从墓中奢华的陪葬品可见一斑,其中一条嵌宝石金项链被誉为是“中国最美的项链”,虽跨越一千余年,却依旧能感受到震心夺魄的瑰丽璀璨。除了最精美的首饰,杨丽华还将她生前喜爱的玩具与日常所用之物置于窀穸(zhūn xī,意为埋葬)之所,这面十二生肖纹镜便是其中之一。
隋唐流行十二生肖镜
无独有偶,一面与李静训的铜镜极为相似的生肖纹镜出自一座初唐的高等级墓葬中,据墓志所载,镜主名为李寿,字神通,是唐朝的开国功臣,唐高祖李渊的堂弟,李世民的堂叔,获封郑国公、淮安靖王。这位李神通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常败将军”,其个人生平生动地诠释了“选择大于努力,站队的重要性(他是最早响应李渊起兵的宗室,虽屡战屡败,但在玄武门之变中坚定地站队李世民)”。这面铜镜与前镜的构图与纹饰元素是完全一致的,唯一的区别在于钮外没有装饰铭文,说明这类生肖纹镜在隋至初唐,颇受高等级贵族的珍爱。
从以上两例基葬信息可以看出十二生肖镜在隋唐之际颇为流行,而以十二生肖作为镜背装饰也是隋朝铜镜艺术的首创之举,在汉时极为流行的十二辰(地支)经过数百年的发展演变成了更为具象的十二辰兽,这些生肖动物不仅代表着五行方位,也充当着阳间与阴间方位的守护神。隋唐墓葬中常以生肖俑陪葬,石棺上也多刻生肖图案,表现出“事死如事生”的观念,有着“超度亡灵,跻身仙列；取向天地,沟通神灵”的风水意象。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1400年的时光悄然而逝,墓门重启,深藏于地底的艺术品得以重现于世人眼前,我们在惊叹珍宝精美绝伦艺术工艺的同时,亦可窥见大隋王朝的强盛繁华,也见证了一位慈爱的长辈对外孙女深深的疼爱。
据“浙江云拍”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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