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奕敏
苏东坡的学生很多,名副其实的桃李满天下。他随遇而安,苦中作乐,旷达通透的乐观精神影响了太多的文人,而苏东坡和他的学生朋友们,好玩有趣的故事也不少。
苏东坡没有架子,学生不怕他,爱和他玩和他闹,但尊敬是发自内心的,在学生心中他就是“仙人”,“东坡仙人,岷峨异禀”(李之仪),苏轼遂有“坡仙”名号。黄庭坚后来名闻天下,世人将“苏黄”并称,有人拿这个问他,他“离席惊避曰:‘庭坚望东坡,门弟子耳,安敢失其序哉?’”尽管黄庭坚只比苏轼小八岁,也要拜其门下,成为苏门高足。苏轼在出任翰林学士之前,曾推荐黄庭坚代替自己,苏轼评价他:“瑰玮之文,妙绝天下；孝友之行,追配古人。”如此赞誉,黄庭坚声名大噪。苏轼对另外几个门生秦观、张耒、晁补之等也有揄扬、汲引或赒济之恩。
有一天,秦观和几个人在东坡家中闲坐,有人调侃他胡子多。秦观捋着胡子说,君子多乎(胡)哉?苏轼笑言,小人樊(繁)须也(《邵氏闻见后录》)。两人巧用《论语》中的句子一问一答。可以想见,当时一定是哄堂大笑,举座皆欢。师生间调笑也这么高级,充满谐趣,饱含学问,雅意氤氲,令人神往。
苏东坡在《书黄泥坂词后》一文中讲了这么一件趣事:一天夜晚,在苏东坡家里,他与几个弟子聊天。苏东坡无意间说起,他在黄州时,某日大醉,写了一首《黄泥坂词》,稿子被孩儿们收存了,可是怎么也找不见了。弟子们一听,两眼放光,急于一睹为快,起哄说,这好办啊,既然在家里,就一定能找到,难不成还能长翅膀飞了?于是几个学生便在老师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嘿,你别说,还真找见了。展开一瞧,大家都有点傻眼,简直是天书啊,老师醉酒中写的字有的连他自己都认不得。遂按照意思逐字探究辨认,终于补全。张耒喜不自胜,心思一转,抄录一份留给老师,将原稿径自拿走了。
这是啥师生关系啊,分明就是朋友嘛!学生在老师家里翻箱倒柜,找到原稿,居然还理直气壮地据为己有,留给老师一份“复印件”,胆子也真够大。呵,也只有苏东坡的学生敢如此造次。
师道尊严,自古以来就讲究:“为师有道,其礼严,其道严,圆冠方领,摄衣危坐,望之俨然。学者擎跽罄折,拱手列待,礼之严也。”老师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学生跪地伏拜,毕恭毕敬。苏东坡不讲这一套,他的学生恰恰就喜欢他的才华横溢,天性本真。黄庭坚刚认识苏东坡时,对老师毕恭毕敬。苏东坡曾在信中对黄庭坚说:收到你的信很开心,可是你太过谦恭,似乎对我有些畏惧,这又何必呢?其实,我也想和你交朋友啊。
苏轼天性自由洒脱,诙谐有趣,他讨厌一本正经、装腔作势,死气沉沉。朋友之间,就要敞开胸怀,自然活泼地进行心灵的碰撞和沟通,端着架子,肯定不好玩。苏东坡的这封回信,彻底打消了黄庭坚心里的拘谨,两人由此逐渐热络起来,以至于后来经常以斗嘴互嘲为乐,没大没小的故事太多了。苏、黄二人除了诗文好,皆是大名鼎鼎的书法家。某次,苏轼说:“鲁直近字虽清劲,而笔势有时太瘦,几如树梢挂蛇。”黄庭坚也毫不示弱,“回嘴”道:“公之字固不敢轻议,然间觉褊浅,亦甚似石压蛤蟆。”
两个大书法家,在对对方的“攻击”中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真是太敢说了,毫不留情:一个说,你的字太瘦了,像“树梢挂蛇”,一个说,你的字太褊浅,像“石压蛤蟆”。虽然批评得都有些夸张,但也算是切中要害,戏谑调侃之间,各自补益。这是多么自由融洽的学术氛围呀!
(本文作者系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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