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善磊
老屋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斜射的光束中缓缓起舞。我拂去那只旧木箱上的积灰,掀开箱盖,一盏褪色的折叠宫灯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时光的碎片,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夜,父亲从樟木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竹篾和红纸,说要教我扎灯笼。他的手指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但在摆弄那些细竹条时,却如同魔术师一般,灵巧而富有韵律。煤油灯下,竹篾泛着温润的光泽,父亲耐心地教我如何将它们弯成优美的弧度,再用糨糊将红纸细细贴上。他常说:“要像对待月光一样温柔。”这句话,至今仍回响在我的耳畔,成为我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那时的夜晚,总是格外温馨。屋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蒸腾的热气在窗玻璃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将寒冷隔绝于外。我们围坐在炭火盆旁,父亲一边讲述着“正月十五”的故事,一边手指翻飞,手中的灯笼逐渐成形。那故事,如同灯笼里的烛光,温暖而明亮,照亮了我童年的夜晚。
如今街市上尽是电子灯笼,七彩的LED灯珠和轻巧的塑料骨架,轻巧且亮眼,它们闪烁变幻,一按即开。但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觉得这些灯笼少了些什么——那份来自手工的温度,那份承载着记忆与情感的厚重。它们就像速食的汤圆,虽然香甜可口,却比不上母亲在灶台前亲手揉搓的温情与味道。
为了寻找遗失的温度,我开始在城中四处寻访灯笼制作手艺人。他们的作坊大多隐藏在深巷的尽头,仿佛是时间的遗珠,等待有心人的发现。李师傅的铺子便是其中之一,他的铺子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每一盏都透露着匠人的心血与智慧。然而,当我问及灯笼手艺的传承时,李师傅却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说这些手艺快要失传了:“现在的年轻人哪有耐心学这个?”他摩挲着手中的竹篾,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一根竹条要削得均匀,就得练上好几年呢。”
李师傅作坊的角落里,堆放着未完成的灯笼骨架,它们像是一个个未完成的梦,静静地诉说着一代匠人的执着与坚守。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他手中的竹篾和红纸,在煤油灯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回到老屋,我小心翼翼地展开那盏旧宫灯,破损的红纸边缘已经发脆,但那份古朴与雅致依然令人心动。我找来新的竹篾和宣纸,照着记忆中的样子,开始慢慢修补这盏承载着记忆的灯笼。手指被竹刺扎出了血珠,但来自家族的传承,让我忘却了疼痛。糊纸时,我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气吹皱未干的糨糊。渐渐地,灯笼在我手中重新挺立起来,仿佛一轮满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照亮我的心房。
夜深了,我在修复好的宫灯里点上一支蜡烛,暖黄的光透过宣纸,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那些影子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传承的故事,关于我们如何在一盏灯笼里,守护着记忆的温度。那一刻,我仿佛穿越了时空,与父亲、李师傅以及所有坚守这份手艺的人们,共同见证这份文化的传承与延续。
(本文作者为平邑县温水镇中心校高级教师,临沂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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