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记
2025年04月1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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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广海

  一道刺眼的太阳光射过来,把二爷眼前闪得白茫茫一片。他抬起右手,想要努力看清远处的小船,可怎么也看不清楚。二爷从马扎起身,蹒跚着来到小船旁,古铜色的手掌拍打着斑驳的船身,那“嗡嗡”的声音穿过河滩、芦苇,和静静流淌的黄河水交织着,在春天的阳光里泛起层层微澜。 
  黄河的南岸是梁山的黑虎庙镇,北岸则是河南的台前县马楼乡。两地虽然一眼就看到彼此,可来往要绕道很远,二爷就有了要造一艘小船的想法。一来可以摆渡,算一个营生。二来,也算了却二爷的一个心事,他是一个喜欢玩的人,没事的时候,驾船在黄河上捕鱼,图个热闹,也可以卖鱼补贴家用。
  二爷记得这船的一切。从选上好的木料起,制作龙骨,安装肋骨,铺设船板,乃至粉刷桐油,二爷比对自己的孩子还上心。那个年月,建造这样一艘小船花费的钱,让二爷心疼了好多天。但一想到下水的那一刻,想到可以来往黄河两岸,二爷笑得合不拢嘴。
  放眼望去,几千亩的滩地,不仅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更有苍穹之下空旷辽远的深邃。从记事起,老家的黑虎庙这一片黄河滩就是丰饶之地。从惊蛰开始,枯黄的芦苇丛中,开始三三两两冒出嫩绿的芦苇芽。采回家,清炒,那是黄河滩难得的野蔬美味。夏天,满黄河滩区都是成片成片的西瓜地,鲁西南有名的梁山大西瓜就出自这里。黄河滩虾、红眼马朗棍、铜鱼、咯鱼,还有一年四季随时可以捕到的黄河大鲤鱼,这些都让二爷引以为豪。
  二爷从年轻时就喜欢上这一片黄河滩了,守着它,哪里也不去。同龄的年轻人外出奔波,他一点儿也不羡慕,他觉得,外面再好,也比不得家里的黄河滩。说来也怪,那些出去打拼的同村人,年节回来空闲时总要找他闲聊。在他河滩边的毛坯屋里,有说不完的话。到饭点了,他留来人吃饭,人家也不客气。不多时,屋里飘出袅袅青烟,传来一阵阵炖鱼的香味。
  村里的小孩子们,总是喜欢去二爷那里,看他捕鱼逮虾,看他摇橹划船,听他讲些稀奇古怪的事。那一年暑假,我跟在二爷身后,穿过齐腰深的茅草,走过一片泥泞的湿地,去滩区湿地里摸鱼。越往里走,芦苇越茂密,齐刷刷的芦苇快要将我淹没,虽然有些害怕,但捕鱼的兴奋劲充满全身。我一刻不敢离开二爷,直到他突然停下来,轻轻下水,弯腰在水中的草丛里摸索着。几分钟的时间,二爷大半截身子从水里冒出来,直起腰大喊一声:“有了!”
  他抬头朝我笑笑,双手高高举起一条大鲤鱼,使劲往地面扔去,大声嚷嚷着让我按住。一上午,二爷摸到大大小小几十条鱼,黄河大鲤鱼、鲫鱼和草鱼装了半水桶。回来的时候,问二爷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鱼呢?二爷哈哈大笑:“这个河汊有水流的漩涡,一般在漩涡的周边才会聚集更多的鱼!”
  几十年的光景一晃就这么过来了,二爷由一个小伙子变成了老爷子。他亲手建造的那条小船,历经风雨和黄河水的冲洗,已变得伤痕累累、破旧不堪了。这些年来,黄河上新建的大桥越来越多,通行更加方便,二爷摆渡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他驾船来往黄河两岸曾经引以为豪的那些日子,只能留在记忆里了。
  二爷虽然有些伤感,但他还是离不开这片黄河滩,不能摆渡,还有许多的事要做呢!他承包了河滩上几十亩沙土地,种西瓜成了他的主业,闲暇的日子里,下网逮虾、河边捕鱼,那自然是停不下来的。
  船不离水,就如二爷不能离开这片黄河滩。可是,这一年的夏季,黄河发大水,把二爷和船冲出下游几十里。二爷在黄河上几十年了,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他一点儿也不胆怯,在水里起起伏伏,牢牢握着双桨,在黄河水面上来回周旋。后来,在下游其他人的帮助下,总算把船停到岸边。雨后二爷大病一场,孩子们再也不让他出船了。
  被拖上岸的船,放在二爷的毛坯屋附近。这木船也老了许多,船帮的木板有些被水沤烂,船身开始松动。每天进进出出,二爷总忍不住看上几眼,有时走近了,围着船身默不作声地看。没事的时候,二爷喜欢泡一壶茶,躺在竹椅上,一边品茶,一边回想着那些风光的日子,自言自语着什么。
  那天下午,我去河滩看望二爷。以往的日子,有人来这里,二爷只要在,便老早喊人。可这次,走近了,二爷也没有动静。我摇晃起打盹的二爷,他颤颤巍巍地起来,看见是我,才笑了笑。二爷和我说起他的船,说起村里再也没有会造木船工艺的人了,语气里带着惋惜,更有些许的留恋。我知道二爷的心事,临走时,我拉着二爷,拿手机拍了几张他和小木船的合影。
  在夕阳的余晖中,二爷昔日佝偻的腰板努力挺直着,一只手牢牢抓着船头,笑得很开心。二爷被夕阳拉长的身影犹如一座雕像,是那么高大。我拿了照片给他看,放大镜头,发现二爷的眼里,闪着些许泪花。
  (本文作者为邹城兖矿第一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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