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臣在朱村抗日战斗纪念碑前给游客讲述钢八连的故事。
蒙山高,沂水长。从小推车到复兴号,时代发展的滚滚洪流中,沂蒙精神始终是蓬勃的脉动。那些军民情深的动人画卷,那些战天斗地的奋斗史诗,那些改革创新的活力乐章,都成为沂蒙精神最生动的注脚,穿越时空,历久弥新……齐鲁晚报·齐鲁壹点推出系列报道《薪火沂蒙》,感悟沂蒙精神的薪火相传,凝聚建设中国式现代化的时代力量。
大年初一,第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不是端上自家餐桌,而是送去祭奠英烈。这个传统,在山东省临沭县曹庄镇的朱村,已经延续了一辈又一辈。作为远近闻名的抗日战斗堡垒村和模范支前村,红色精神如潺潺溪流,在岁月的长河中流淌不息,更深深融入当地人的血脉之中。
策划:刘雅菲 吴佳 赵艳
记者:孔雨童 视频:李欣迪
摄影:邱志强
漫画/设计:徐进、许晨
延续80年的年俗
朱村西北,近年来新盖起一排粉红色的小楼,95岁的支前模范王克昌就居住于此。老人家里陈设朴素,那些在硝烟战火中推着小推车穿梭支前的岁月,在他的讲述下,仿佛就在眼前。
1948年,淮海战役打响。那年秋天,17岁的王克昌带着过冬的棉衣,随大部队出发支前。一路上泥泞不堪,小推车常常推不动,支前物资只能靠肩挑,他的肩膀被磨得血肉模糊。冬天来临,又接连下了三场大雪,他和担架队队员赤着脚,踩在刺骨的雪水里送物资救伤员……
王克昌与这支人民军队的情谊,始于1941年。当时,八路军115师四团三营驻扎在朱村,“八路军对老百姓特别好,无论住在谁家,清晨起来,都会把水缸灌满水,还天天帮忙打扫卫生,瓦坏了就给换上。他们走后,老百姓都十分想念。”王克昌说。
三营八连连长鄢思甲当时就住在王克昌家。这位长相“黑乎乎”,脸一沉时,身边的战士都“大气不敢出”的连队领导,对王克昌却格外慈爱,时常摸着他的头叫“小鬼”,王克昌碰他的东西也从不生气。
正是这位“黑脸”连长,救了一村人的性命。1944年农历除夕,当天早晨,王克昌突然听到一声枪响。随后百姓们得知,鬼子纠集了1000多人,在邻村杀了七个人后,正准备对朱村这个老革命根据地进行疯狂的报复扫荡。
当时,八连已离开朱村,驻扎在沭河东岸。听到枪声后,在尚无上级命令的情况下,鄢思甲果断表示:“枪声就是命令,这一仗打好打坏都得打,我们不能让老百姓过鬼门关。”随后,他一边向上级报告,一边带领战士踏破冰面,蹚着冰冷的河水赶到朱村救援。
钢八连在村西头与鬼子相遇,双方在朱村老林展开了一场长达6小时的激战。其间,鄢思甲的脖子被子弹打伤,呼吸困难,但仍坚持指挥战斗。最终,八连击毙日伪军40余人,朱村得以平安,然而24位战士却壮烈牺牲。
第二天天刚亮,群众就自发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抱着祭祀用的烧纸,流着泪,齐聚朱村老林,深切悼念为保护他们而牺牲的英雄。从此,大年初一“第一碗饺子祭英烈”的“年俗”便一代代传承下来,至今已延续了80余年。
一个农民的“执念”
在朱村,现年75岁的王经臣从小听着钢八连保卫朱村的故事长大,他的后半生一直怀揣着一个“执念”:让人们永远铭记钢八连。
1998年,村里开展王氏老林和抗日战斗战场遗址保护工作,找到了有初中文化的王经臣。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王经臣越发觉得应当为钢八连和朱村建立一个纪念馆。到2003年,村里开始筹建纪念馆,却因种种情况最终搁浅。
建纪念馆的事暂停了,但王经臣的念想从未停止。彼时,朱村战斗已过去几十年,对于一些资料的征集和历史细节的考证变得困难重重。王经臣便四处奔走,三乡五村地跑。家里人发现,他有事没事就去找村里的老人聊天；赶集时,也忙着打听旧事；参加婚宴时,边碰杯边向老乡们询问“有没有听过钢八连的老故事”。
“老人们年纪越来越大,我怕这些事被遗忘了。”在艰难的搜寻中,一些散落在各处的抗战老物件被王经臣收集了回来,如刺刀、马灯、老百姓自制的石雷等；一些关键历史事件中缺失的细节得到确认、上报和记录；就连“钢八连救朱村”这个故事,他也在多位高龄老人那里打听后,补上了重要细节——原来,当年钢八连与鬼子激战时,不少村民看到八路军武器落后,便自发掏出家里藏着的一箱箱手榴弹,不顾危险送往老林支援,最终军民合力打退了敌人。
2011年,新的村党支部书记王济钦上任,王经臣想建纪念馆的念头与他不谋而合。随后,村里发起募集经费的倡议,村民们响应踊跃,很快就筹集了20多万元。为进一步确认史实,王经臣专门奔赴济南拜访鄢思甲的女儿,又赶往杭州,寻访铁瑛的子女,铁瑛当年是临沭县委书记。
2012年,由“八路军老四团钢八连朱村战斗纪念馆”“抗日战斗战场遗址”“朱村历史文化陈展室”组成的“朱村抗日战斗纪念馆”对外开放,开始接待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
纪念馆开馆后,由于没有专业讲解员,王经臣又自发成为义务讲解员。年过六旬的他,有时一天要接待十几拨参观者。
“不管他在做什么,有时候吃着饭,只要说村里来了参观的,爷爷就会立马放下筷子赶过去。”王经臣的孙女、后来也成为纪念馆讲解员的王书晴说。
“做了一些有意义的事,让我觉得这一生没有白活。”王经臣总是这样说。
骨子里流淌的奉献精神
“最后一碗米送去做军粮,最后一尺布送去做军装,最后一件老棉袄盖在担架上,最后一个亲骨肉送去上战场。”战争年代,这曾是朱村百姓真实的写照,这种奉献精神一直延续至今。
1949年,导沭整沂工程开工,此后当地又进行了老沭河改造、黄白总干排等工程。其间,朱村共贡献了3263亩耕地,占全村土地总面积的77.7%,人均耕地由4亩减少为4分,且多数土地都是无私提供。
土地减少了,但朱村的小麦产量却始终走在前列,这背后,是一部战天斗地的艰苦创业史。
至今,朱村档案陈列展墙上,还挂着一张时任山东省委第一书记、著名书法家舒同亲笔书写的“小麦丰产奖状”,上面写着:“奖给一九五九年小麦丰产先进单位郯城县曹庄人民公社朱村生产队”。
“老一辈打下了江山,牺牲了这么多战士,这种革命精神一直激励着我们村每一个人。有了这种精神头,没有办不成的事。”村支书王济钦说。
如今,这种蕴含了沂蒙精神的红色文化和资源,也成为朱村经济发展的契机与引擎。
2012年,王济钦邀请浙江省旅游规划设计研究院,编制了《山东省临沭县朱村旅游开发概念性规划》,计划将朱村打造成古朴风格与红色文化相得益彰的文化特色旅游村。
“朱村人多地少,搞农业缺土地,搞工业缺资源。”王济钦说,当时的目标是打造以红色文化、绿色农业、蓝色水域、古色建筑为代表的“多彩朱村”。2013年11月,朱村成为“全国美丽乡村创建示范村”；其后,又获得了“全国文明村”“红色文化特色村”等称号。
新时代的朱村,房子更新了、道路更宽了、绿化更多了。旅游高峰时,每天客流量达到5万余人,80%的村民实现“家门口就业”,腰包越来越鼓。
“接下来,我们想把绿色和特色产业做起来,比如农产品加工。有了特色农产品,电商也就做起来了。要吸引年轻人回乡来创业打工。”王济钦说,“我们依然在向着老百姓更高的期盼而努力。”这位57岁的村支书,时刻想着能在任期内更快地贴近群众的目标,但他也相信,即便有一天自己退休了,也一定会有人将朱村的红色文化和精神继续传承下去。
岁月默然流淌,却在无声的时光里,将朱村人的秉性与脊梁,藏进了一个个鲜活的故事中。
1983年,鄢思甲去世,家人遵照遗嘱,将他的骨灰撒在了朱村。此后,又有裴飞正、陈忠孝等多位参加过朱村战斗的指战员,安息于此。
沭河滚滚南去,保卫过朱村的八连战士,永远留在了他们守卫过的人民身边。
而在这个红色村庄里,血与火中凝聚的军民情谊以及牺牲和奉献精神,也将永远流淌在朱村人的血脉中,激励着一代代后来者,在时代的大潮中,奋力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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