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凤
这是我第二次举办菊花会。第一次是2021年,我在新居院子东栅栏外栽种了从旧居移来的藕荷色菊花。经过两年繁殖,菊花茂盛一片,暮秋时节开得铺天盖地。这么好的花不应该独享,于是我开了个菊花会,日子选在农历九月,因为九月是“菊月”。尽管菊花在人文层面上是隐逸的标签,我还是想让它的盛放不被辜负。
那年菊花会的诸多场景,如今想起来都心生美意。但大自然的竞争是无情的,共同绕篱而生的竹、菊两君子,因竹子势强,竟把菊花欺得退出了舞台。
院子的南墙外有块空地,堆着历史遗留的建筑垃圾。我彻底清理后,买了两车农田土铺上,种了许多泼辣的花。夏秋季节,红蓼、粉豆、洋姜们长得汹涌高大,开得姹紫嫣红,直到入冬才枯萎、被清理,春天栽下的紧贴墙根的菊花这才显现出来。在红蓼和洋姜的遮蔽下,夏秋时我根本看不到菊花的踪迹,如今竟然黄花点点,大量花骨朵待开。墙外的野菊花和桌案上几日前买的小盆菊给了我分享的欲望,于是我跟最亲密的一群文友——春风岸繁花写作训练营群的伙伴们说:我想开个菊花会。大家踊跃响应。最后,给菊花庆祝生日的日子选在农历九月的最后一天。
自从决定给菊花过生日,菊花成了我心心念念之物,抽空就去各处淘菊花。阳光房的书桌上最早摆的三盆小菊花,玫红色的菊花株略高,有三个含苞欲放的花苞;另一盆淡紫色的花型有些散,主枝上高处的花已盛开,两侧中间枝上有骨朵几个和半开的花,一个侧枝仿佛在贪恋着什么,使劲歪着身子往下看,这旁逸斜出恰好是疏影横斜的风韵。颜色最鲜亮的是那盆金黄菊花,既有高擎一枝的伟岸,也有低眉两朵的娇羞,花色是明媚的黄,花瓣疏朗细长且长短参差,花瓣尖部稍稍一拧,宛如惊鸿一瞥的回眸。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我客厅里、院子里的菊花渐多起来。给菊花取名成了我的快乐游戏。我为几个女友找到了与名字匹配的菊花。一盆小绿菊含苞的花瓣紧抱花心,让我想到群里大学刚毕业的小葱,我用毛笔蘸了墨,在散步时捡来的鲜润红叶上写了“小葱”二字,将红叶签放在花朵边上;那株高挑的菊花,婷婷袅袅,宛若孤立水中央,花瓣细且长,色淡紫,群里有笔名“紫衣”的女友,端庄、文气,常着古雅之服,衣袂翩然若仙子,与此菊色泽气韵一致,我用红叶题了“紫衣”名赠予此菊;黄菊花明媚如满月,就叫“月洁”;三只花苞的玫红菊已经开成桃子形状,就叫“桃”。
有一天,我买回来几盆硕大的独株绣球菊花。这种绣球菊花花瓣层层叠叠压在一起,扣成球状,它终生不会打开自己,开到最盛也是个蓬松的球状,民间叫它“狮子头”。我感叹于那独株的花竟然大到像一盏台灯,花朵不是灯,而是灯罩。它太大了,比它的花盆大,有点头重脚轻。我抱着最大的那盆花自拍了照片,花朵和我的脸一样大。我就叫它“金球寰宇”。它的颜色黄中有点淡淡的棕色,那层层永不打开的花瓣,多么像《小王子》插画中“小王子”棕黄浓密的头发,绿叶恰是“小王子”的绿色披风,就差一条红围脖了,于是我找出一条红绸带给它系上,绝妙。巨大的粉色绣球独株,取名为“千瓣莲台”,正好把它赠予叫“莲”的文友。另一款绣球菊花是白色的,那花是一个巨大的雪球,最外层的几层花瓣长长地垂下来,如青衣的水袖,网上说这种花叫“瑞云殿”,但我的花高拔挺立于所有菊花之上,就给它命名“天山雪”。
先后买的十几盆菊花,几乎涵盖了菊花的颜色和品种,纯色的高洁,杂色的缤纷,清高的亭亭玉立,烟火气的多子多福。绣球花是“锦绣前程”,它们粉的、紫的、金黄的、橙黄的、白的花色齐备,成为居室里的“五子登科”;“多头菊”多子多福,开得密匝匝的,一盆有十几个枝干,每一枝有一簇花,中间一朵大的开得最盛,周围四五朵半开的形成梯队,把花冠遮蔽得几乎不留空隙;红色的“火凤凰”花瓣赤红如火,扣紧的花心处点染金黄一抹;“绿云”初开时犹如绿玉,花瓣逐渐打开并形成下垂和缥缈状的时候,外围花瓣就渐变为月白色,它在几盆菊花的簇拥下亭亭玉立,高姐姐在我发的照片上标注了它,她终于找到与自己名字匹配的花;还有一盆袖珍小菊花,是花艺师朋友送我的,这盆小菊花香气盛,花朵椭圆形,只有手指尖一般大,名字叫“叩菊”,莫不是一株花数朵如手掌,在叩击岁月之门?
让菊花会更加缤纷的是一些菊花花枝。我去乡村大集采风,路过一个村庄,被大街两边的菊花震撼。我看见一丛被铲除的菊花已经半枯萎,实在可惜,正犹豫要不要挑一点回来用水浸泡,看能不能救它们重返鲜润,一位老人指着浓密的菊花丛说:“采新的吧,这是我家的,那么多,你不采,压在下面的也看不见。”我满载老人馈赠的金黄、鸡血红和藕荷色菊花回来,找出各种花瓶插花。花太多了,家里的花瓶很快插满,我又找出以前收藏的几个酒瓶子,通体琉璃样的红酒瓶插上黄菊花,青花瓷的梅瓶插上鸡血红和藕荷色的花,就连用来浇花的一把古色古香的老茶壶,也插满了各色菊花,它们花色杂,花型自然,颇有几分闲散野气,竟然感觉最有菊韵。如此,我的小小阳光房被各种花照耀得熠熠生辉。我在书桌上裁了几帧印有金色花纹的大红纸,用毛笔写了“菊花会”张贴在西墙上。
九月三十,天气晴暖,几个女友陆续来参加菊花会雅集。大家从墙外的原生态黄菊花开始赏起,千朵万朵压枝低的阵仗,把初冬暖得欣欣向荣。菊花周围是我费了几天时间手编的竹篱笆,更添乡野菊花的韵味。进到小院,盈门是一丛原生态金色菊花,北面窗台上是各色狮子头和金色火焰,西面竹篱笆墙上吊篮中是小型花,竹篱笆下的小桌上“多头菊”“黄金甲”“火麒麟”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天山雪”。当朋友们在院子中欢喜欣赏时,我打开阳光房的门,书桌上、冰柜上、花架上都是错落有致的花,绿云与紫衣各显仙气,梅瓶与茶壶各有千秋。在四面花中间摆好一个小茶桌,踏雪兰妃的茶香淡淡萦绕,与菊匹配了君子之风。
时近中午,阳光从前面高层楼房的缝隙漏进来,菊花们热烈得熠熠生辉,我们也都被阳光镀上了金色。在诸多平凡日子里,菊花会就是那给我们镀上金色披风的阳光。
(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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