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风声
2025年12月02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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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胜发

  父亲的话语声里,总像开着个口子,呜呜的、厚实的底音,就从这个口子里,一针一线地透出来。这不是城里被高楼切碎了的急吼吼的风,这是从广阔的田野上,从光秃秃的枝丫间,不慌不忙地,走了很远的路才吹到这儿来的风。它一进屋,我这逼仄的出租屋里,好像一下子就宽敞了不少,有了天和地的感觉。
  我总是在这时候停下手中的一切,静静地听。父亲的话很简单,无非就是“吃了吗”“天凉了添件衣裳”“家里都好,别惦记着”,他的言语就像秋收之后打谷场上所剩不多的谷粒,很实在,但也有些干瘪。而那风声却很丰腴,它是这通电话里真正的主角,它呼呼地,带着一种绵长的气韵,把父亲那些朴拙的词汇包裹起来、浸泡起来,于是,那些简单的话也仿佛被濡湿了,有了泥土的深沉气息。
  这风声,是故乡派来的信使,它一来,我就看见了。
  我看见老屋院坝里的那棵老槐树,这时候它应该叶子掉得差不多了,风一吹过,那些蜷缩的已变成褐色的枯叶就在地上打着旋儿,发出细碎的声音,像是梦话。顺着屋檐溜下去的风又轻巧地晃动着厨房门上的旧蓝布门帘,那个门帘的一角又开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门板,无聊透顶的样子。还有母亲晾在竹竿上的几件衣服的气息混杂在风中,应该是晒着太阳,又沾着皂角的味道,清清爽爽的。
  这风,它吹过空荡荡的打谷场,场院里大概还散落着一些没收拾干净的稻草梗;它吹过已经寂静下来的池塘,水面便泛起一叠又一叠的细鳞;它贴着我家那面红砖墙擦过去,夏天时墙上碧绿的爬山虎现在只剩下了虬结的铁灰色筋络,风就在那些筋络之间吹着没人能听懂的口哨。
  父亲不大会说想我,可是这风声都替他说尽了。
  电话的两端,是我的人生和他的。我这一边是键盘敲响的声音、地铁飞驰的呼啸声,还有各种各样的计划与期限;他那边只有风声和四季更替的声音,那是天地之间最古老的呼吸。这里的人们喧嚣不止,却敌不过那边的风声悄无声息地流淌着,风里裹挟着整个故乡的灵魂,它沉重地压过来,并不是声音大,而是那种无尽宁静的空间感。我就像是被风吹走的一粒草籽,在空中飘荡,今天终于感觉到根所在的地方传来一阵强烈的牵引。
  父亲说:“没别的事,就挂了吧。”
  我道:“好。”
  电话被挂断了,余韵像一滴浓墨落入清水中,在我的小屋里就这样一圈一圈地荡漾着,久久不曾散去。屋子里很静,但我的耳朵里、心里头却满满的都是那远道而来的丰饶的寂静。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不过我知道,今天晚上有一阵风,是从我的家乡出发的,它吹过山川河流,专程来看我,它虽然不说话,却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作者为湖南永州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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